5月25日，字节跳动推出企业级人才管理系统飞书People，将OKR、人事、绩效、招聘等人力模块打通，飞书CEO谢欣称，其将一次性解决企业在招聘、OKR绩效以及人事考评等诸多方面问题。“从今天开始，飞书people能让管理者真正拥有人才管理的全景视角。”
这是全球最大的未上市科技巨头字节跳动，对于企业SaaS服务市场的最新一轮攻势。这也势必会引发阿里和腾讯另外两强的连锁反应。
在企业服务SaaS 行业，诸多中小从业者忧心忡忡，如临大难。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担心：“互联网巨头垄断的核心模式，即用免费软件获得用户和数据，再基于数据做娱乐、电商和广告变现，而这种模式即将在SaaS行业重演”。这种对企业用户和数据的极度渴求，势必也会对中国未来的数据安全形成巨大威胁！
“国内从来没有一家SaaS公司花过这么多钱，请过这么多人。即使是前几家独角兽公司所有融到的钱，也根本赶不上飞书一年几十亿的资金投入……”
还有用户不得不匿名向《中欧商业评论》发声：“字节系对于底层数据的渴求前所未有。飞书是一个AI智能新物种，我们没法从历史上已经存在过的公司参考它的发展，全球也没存在过。”
“我们不知道‘大力出奇迹’会诞生什么样的后果，但绝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平台垄断者逼着我们站队；或者出现类似在线教育一样的全行业塌方……”
“这个世界上只有字节所推崇的组织形态是先进的吗？中国企业的进步，是靠工具的先进，还是管理理念的发展？”
撰 文|齐卿彭海燕责 编|施 杨
很多人已经忘记，2005年，张一鸣第一次创业的产品就是一款IAM协同办公软件。“ToB的基因是字节跳动这家公司根上就想有的”，SaaS服务领域创业者王杰（化名）认为。
但直到今天，作为一家超过4000亿美金估值（按照2021年老虎基金最新一轮投资计算）的未上市科技巨头，字节跳动的主要营收还是依靠To C市场创造的。第二个十年，字节跳动能向它的投资者证明，自己会是中国第一家万亿美金市值巨头吗？
字节跳动旗下产品移动端内容时间花费占比
显然，当六大业务中的抖音头条、TikTok进入平台期，在线教育、游戏等面临政府强监管不得不大幅裁员，只有To B市场的SaaS服务看起来有足够想象空间。
我们看国际最顶尖的企业服务软件厂商。Oracle 成立于1977年，在2021年底的市值为2328亿美元，营收306亿美元。SAP成立于1972年，在2021年底的市值约为1721亿美元，营收约296亿美元。相对年轻的Salesforce成立于1999年，在2021年底的市值约为2503亿美元，营收约264亿美元。
2021年底甲骨文、SAP、Salesforce 营收及市值
字节迫切需要在5-8年的时间里做出一个至少具有千亿美金价值的To B新业务，这是摆在飞书CEO谢欣面前的命题作文。毋庸置疑，市值缩水的阿里和腾讯也同样面临增长困境，他们也急需一个新的发展空间。
飞书CEO 谢欣
千亿美金价值，这个目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家国内传统企服软件公司做到过。用友网络与金蝶国际是市值最高的两家企业。用友网络2021年营收89亿人民币，市值约1100亿元。金蝶国际市值最高时也没有超过１千亿人民币，最近的营收大约在40亿人民币左右。飞书要尽快实现千亿市值，最有可能的，就是复制To C垄断的模式。
2021年底用友网络、金蝶国际营收及市值
通过people产品免费，飞书的活跃可能会大幅提升。飞书如果想要后来居上，就会把飞书旗下所有管理软件一并免费，这才是中小SaaS厂商最担心的事情。
因此，飞书之流的互联网巨头们本质上是想以“协同 IM”这个高频软件为底盘，逐步向企业服务的各个软件领域延伸，他们的目的是通过免费软件获取企业的用户和数据，从而一步步掌控企业的数字化命门，打造一个企业服务的数据和用户的商业生态，并最终将TO C 业务和 TO B业务打通，形成全新的垄断格局。
免费是最昂贵的。ToC互联网时代，从IM、搜索、电商、浏览器、安全、输入法、游戏，每一场大战，都是不计代价的免费玩家打败了收费厂家。
字节一贯信奉的是“大力出奇迹”。“飞书每年光研发投入都有几十亿，HR SaaS所有企业一年的融资都不够飞书一年的研发投入。花这么多钱怎么可能做不好”，同时在和三个大平台打交道的SaaS服务商王杰感叹。
“重投入肯定有大产出，这是商业规律。从HR SaaS常规的研发经验来讲，飞书巨大的研发团队规模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根据我们的经验，以人事套件为例，成熟的SaaS团队几百人规模的团队就足够了。SaaS供应商要长期留存客户，形成竞争力，从投入产出比来说，按照目前的规模，只保留10%的研发力量才是合理的。”另一位中型企业协同软件公司的老总向辉（化名）承认已无法用To B市场常识来理解飞书的做法。
HR SaaS业内专家李远注意到，飞书从成立之初就建立了非常专业的客户服务团队，对于B端市场行业客户的打法比很多现有SaaS厂商更加成熟。飞书People的推出对包括一些老牌的供应商金蝶、用友、北森、SAP、Oracle等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从飞书发布会的客户来看，飞书目前的客户已经覆盖到各行各业，无论是像米未传播这些百人以上的新兴企业，还是新希望这种传统大企业，只是针对不同的企业推广逻辑不同。”李远介绍，飞书针对大企业是不计代价贴身服务，从CEO自上而下推行。因为大企业一定有自己的管理系统，要替换原有的系统，成本很高，就需要从一个小场景切入，慢慢从高层往下打。
而对于海量中小企业，本身没有SaaS的基础，也没有那么在意数据安全，选择一套好用的免费系统就能满足企业管理的需求。所以短期之内，飞书People产品将会对为中小企业提供招聘、人事、绩效的付费SaaS厂商带来致命性打击，因为替换成本非常低。
“SaaS企业最终要发展好，还是得靠产品和服务过硬，但前提是有流量平台和数据入口的稳定。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了流量平台和数据入口，都要靠自己去积累，综合成本是非常高的。”王杰称。
对于中小SaaS厂商而言，最大的挑战就是缺少便捷的获客途径。一旦三大巨头完成跑马圈地，它们就只能成为卖身依附的“农奴”。
谁有资格制定To B市场游戏规则，谁就拥有那把切瓜刀！
免费对于互联网巨头来说是他们最擅长的伎俩，而他们手头的巨额资金足以支撑他们的免费策略，以免费的手段获取大量的企业客户，进而获取大量的用户和数据，再打通他们的TO C业务，这是一个全新的霸途！
在这种垄断的控制下，中国企业服务领域数十万家软件服务商，将进入互联网时代一样的悲惨时代：听命于巨头，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只能做一些巨头们不愿意做的、不挣钱的苦活累活，他们失去了创新的能力，失去了好好服务客户的机会，失去了通过良性竞争做好产品的动机，国家鼓励提倡的传统软件企业向SaaS转型和云服务引领未来的努力将付诸东流，中国的SaaS服务将步入一个黑铁时代，这也将影响中国千千万万软件工程师未来的命运！
有用户匿名向《中欧商业评论》发声：“像飞书这样大数据 人工智能的新物种，我们完全估不出来它的商业化进程；也没法从历史上已经存在过的公司参考它的发展，全球也没存在过”。
如果说，腾讯和阿里是典型的依靠“流量”起家的传统互联网公司。那么，字节跳动就是第一家依靠数据驱动增长的人工智能公司。并且在今日头条、抖音和TikTok上已经连续成功了三次。
在字节跳动看来，互联网上分布着大量的数据，而它们的价值远远没有被有效利用起来，数据将会超越流量的价值，成为智能时代最为核心的资产。字节最擅长的，正是用免费软件收集海量数据，以算法赋予数据价值，数据反哺AI，从而实现更精确的“商业推荐”。
2016年9月字节跳动推出“抖音”，在整个推广过程中，字节跳动并未利用“今日头条”对抖音进行大规模的引流，而“抖音”依然实现了强势增长。利用不断升级的算法和庞大数据，字节跳动依然可以后来居上打败“快手”，掌控市场。
这套打法如果移植到SaaS市场，会不会产生新的数据垄断呢？
“虽然SaaS市场缺乏网络效应，从客户数量上来讲，巨头难以快速实现指数级的增长，但是B端用户尤其大客户具有极高的路径依赖性，而且B端客户一旦上线软件，其用户数增长将比C端模式更快、更容易形成用户规模效应。实际上，B端用户一旦更换企业系统，将会面临大量的数据迁移成本。因此，B端用户一旦部署系统，通常不会轻易更换。”向辉指出。
“实际上要想公司这个产品运营得更好，你需要注意这三种输入：第一种是资金输入；第二种是信息输入；第三种是人才输入。”张一鸣在2017年的访谈中就直言。
在同行看来，飞书一定会做覆盖企业级领域的所有涉及大量数据的应用入口。现在，飞书Office完成了信息流的协同，飞书People的目标是实现对企业HR的全面接管；下一个产品会是财务管理吗？
一旦企业客户最全面、最敏感、最重要的数据都被汇总到了云端，被分析处理集成，随之产生的数据资产是属于企业自身还是飞书呢？
在飞书公开标榜的灯塔客户新希望集团，企业效能顾问闫希望从第一天开始进场。他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是：“集团各个部门在工作中，多套OA等穿插使用，那么是不是有可能把这些集成到飞书上，减少软件跳转，用一个入口解决尽可能多的问题。如果飞书能够解决这些问题，那大家自己就会习惯用飞书。”
新希望集团是中国最大的饲料生产企业，拥有中国最大的农牧产业集群，一旦全面掌握了新希望的数据，那么整个中国农牧产业的底牌也就看得很清楚。
2021年9月国家颁布《数据安全法》，主要监管企业、个人的“数据处理活动”，包括数据收集、存储、使用、加工、传输、提供、公开等。尤其以AI企业为重点对象。
而To C巨头们拥有庞大的电商、游戏娱乐、新闻、个人沟通等信息，这些信息一旦跟企业的用户数据打通，那企业的用户在用巨头们的软件时，是不是会收到各种广告推荐的骚扰，是不是互联网那个熟悉的味道会在企业SaaS服务领域的再现？
飞书从一开始就以字节跳动当成样板，投入大量的研发成本，自研开发复杂逻辑的产品，功能更加全面。它的产品定位是以收费的方式服务大企业，针对中小企业免费。
飞书是三巨头中第一个拥有成建制的KA大客户直销团队，直接开抢中小SaaS厂商的生意。“它从中小企业软件公司直接挖走KA人才，销售主管薪资比同行高出50%以上”。现在，飞书也在建立面向中小企业客户的分销商机制。王杰估算目前飞书营收数亿，是三巨头中规模最大的。
To B市场是典型的单边市场，SaaS产品的用户，只有使用该平台的企业用户。因此SaaS服务商最终必须向企业用户收费，才能维持SaaS平台的正常运行并实现盈利。
但互联网垄断巨头也许打算无视这个基本规律。据字节跳动披露的财务信息显示，2021年公司实现营收580亿美元。依靠字节跳动其他产品的交差补贴，飞书即便在未来3-5年内，每年增加到百亿人民币的投入，也完全可以支撑。这是聚焦于To B市场的中小企业完全无法想象的。
国内的《反垄断法》，主要针对的是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并没有限制企业交叉补贴，进行不正当竞争。如果任何一个To C巨头赢得了市场，那么在其垄断之后，对行业的影响将更加令SaaS厂商所不安。
不管是收过路费，贩卖数据分析，还是通过应用市场卖广告位，提供数据接口，或者出售云存储能力，这些都是巨头们在To C市场上屡试不爽的。
相比To C互联网市场过去二十年的高速发展，还有大量成功的大中小公司占据了利基市场。在刚刚起步的To B互联网市场上，目前的企业无论是企业规模还是融资金额，都无法相提并论。“中国企业软件市场的发展与欧美相比，落后了最少30年。”向辉称。
“将来我们可能都得选择成为字节系、阿里系、腾讯系之一的马仔”，同时和三大平台打交道的王杰苦笑。他先后拒绝了两次巨头的战略投资邀请，因为担心失去自主权。但现在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因为巨头已经发出了明确的“二选一”信号。
表达对互联网巨头实施行业垄断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