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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豪掷4.52亿在郑州买地,少林寺被骂上热搜,“和尚也开始做生意了”,网友纷纷感慨大跌眼镜。这不是少林寺第一次因商业化陷入风波,作为国内在商业化道路上走得最远的寺庙,少林寺的商业版图涉及地产、食品、文娱等多个领域。
其实,除了少林寺,卷入商业化的寺庙不在少数。面对公众质疑,寺庙经济被解释为寺庙生存扩张、弘扬佛教文化的一种手段。只是,作为寄托了信仰情怀的特殊机构,寺庙商业化始终需要小心翼翼地掌握分寸。
#01
少林寺的商业帝国
自1999年成为少林寺方丈后,释永信总是能轻易让这座千年古刹陷入争议。这一次,是因为一块商业用地的竞拍。
4月6日,郑州以挂牌方式出让郑东新区一宗商业用地,该地最终由河南铁嵩数字科技有限公司以4.52亿元竞得。虽然从属关系复杂,媒体还是很快追溯出这家公司背后的大股东——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而少林寺方丈释永信个人持有该公司80%的股份,是当之无愧的大Boss。
这层关系一经曝光,风波几乎不可避免地袭来。“寺庙也要进军房地产了?”“佛门六根也不清净了。”一时间,质疑声越来越刺耳。
最终,出家人也扛不住红尘纷扰。仅仅一周后,天眼查APP显示,释永信退出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股东行列。这个动作,足以说明释永信想要撇清嫌疑的决心,因为少林无形资管自2008年成立起,一直是少林寺扩展商业版图的桥头堡,14年来先后投资了16家公司。
图|河南少林无形资管的公司关系
释永信这一退出,可见这次舆论压力有多大,毕竟20多年来,他因为激进的商业化挨过的骂可不少。即便是常去拜访少林寺的香客,也不一定知道,这座禅宗祖庭、功夫圣地,早已在方丈的带领下,深入商界腹地。
仅就涉足房地产一项,少林寺就不是第一次。早在2006年,少林寺就计划在澳洲南部购置一块1248公顷的土地,用途是拟建少林寺分寺、少林功夫学院、四星级酒店和高尔夫球场。虽然项目谈判多年始终未能落地,但最终释永信还是于2015年亲赴澳洲,将一张416.2万澳元(约2040.5万元人民币)的支票交给新南威尔士州肖尔黑文市市长,用于建设澳洲少林禅修中心,重启“少林村”房产开发项目。
面对当时同样呼啸而来的质疑,释永信的解释也足够佛系:“少林寺的禅修空间、农禅空间、禅武空间必须由少林寺做主,如果企业家从中看到人流、需求和商业机会,大家愿来共建共享,只要澳洲政府和民众愿意,投资者愿意,我只会随缘说好。”
图|少林寺方丈释永信
事实上,除了拿地,少林寺早已通过成立公司、注册商标、吸引资金等多种形式,建立起一个横跨旅游、影视、食品、教育、文化等多个领域的商业集团。根据国家知识产权商标局中国商标网的数据,从1997年到2022年,嵩山少林寺申请的商标已经达到706个。
而少林寺的商业化,几乎是伴随着释永信上位而大踏步地前进。
1981年,释永信至少林寺拜方丈释行正为师,披剃出家。那一年,少林寺还只是一个破败的小寺庙。第二年,电影《少林寺》的上映改变了这一切,在一毛一张电影票的年代,《少林寺》创下了亿元票房神话。影片热映带来景区游客的暴增,很快,少林寺就变成一个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开始了一轮轮的商业运作。
谁也不知道,电影的成功有没有在释永信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但可以确认的是,释永信甫一上位,就表现出了超常的商业头脑。并且,他规划的商业版图早已不局限在国内,可以说,国际上兴起的“少林热”,也有商业化的一臂之力。
1987年,方丈释行正圆寂,释永信承师衣钵,接任少林寺管委会主任,全面主持寺院事务。这一年,他发起成立了少林寺武术队,后来发展为少林寺武僧团。武僧团到全球各地进行商业表演,火爆程度不亚于明星演唱会,一般需要提前一年预约。
图|少林功夫学院
早在2008年,就有媒体统计,通过少林寺的海外文化中心,少林寺在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有专门研学少林功夫的学校和团体,拥有洋弟子300多万人。根据英国《卫报》报道,少林寺每年收入高达1000万英镑,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海外,海外收入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学员学费、演出收入、拍摄电影。在少林北美联合会,职场人愿意每月支付800美元近距离感受少林寺生活。
越来越纯熟的商业化操作,一路将少林寺置于风口浪尖,但其背后的“操盘手”始终不为所动。2010年,释永信在接受北京青年周刊采访时,谈及少林寺的商业化,他回应道:”请大家不要把宗教界与社会隔绝,也不要总想把出家人送到两千年前。我们强调奉献精神,聘请的职业经理人都是佛教信徒,不追逐利益,以自养利生为目的。公司运作也是为了起到文化传播的目的,公司只是一个载体和手段。”
#02
寺庙商业化是堕落吗?
事实上,在寺庙商业化的道路上,少林寺并非孤例。甚至在上市这件事上,少林寺都没有其他佛寺走得更激进。
2009年,网传少林寺即将“上市”,最终迫于舆论压力而夭折。然而,佛门四大名山中,峨眉山早就在1997年以旅游公司的名义在深交所挂牌上市,九华山三次冲击上市,最终于2015年上市。
寺庙早已不满足于香油供奉、游客门票,而一直在积极开拓收入渠道。2011年,杭州法门寺还曾想出“拍卖冠名权”的招数,尽管最终被主管部门叫停。陕西省法门寺还搞起了户外广告经营、土地开发、温泉租借等多种创收形式。上海玉佛寺被称为“最懂投资的寺庙”,截至2020年12月,其投资项目达219个,成功率78.78%。
寺庙里常规的的开光、烧头香产业更是如火如荼。2014年,浙江某禅寺佛像开光,第一支上香交价11.8万。有的人连结婚证都拿来开光。2017年,七夕节山西永济普救寺为中年夫妇的结婚证开光,保佑婚姻稳定。湖南省长沙市还邀请法师参加“万人脱单大会”,解救千万单身男女青年,现场还抽取了“开光”赠礼。
图|一位高僧为某4S店开光
中国佛教协会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中国现存的32600座寺庙中,有20%以上的寺庙被商业化,超过6500座,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广东、河南、四川等佛教文化盛行的省市。这也并非中国特色,世界各地很多宗教团体都深入地卷入商业活动中。房产投资已经是全球宗教的“惯常”操作,比如,天主教圣地梵蒂冈在全球各地拥有5000多处房地产。
面对佛门净地“染指”商业,不乏专业人士对其表示理解。一位经济学家就表示,少林寺在目前的法律地位上类似一家事业单位,事业单位既可以直接对外投资,也可以通过组建公司的形式来进行投资,这实际上并不奇怪。
2009年,玉佛寺曾出资1000万元人民币,并联合多家单位共同启动“玉佛禅寺觉群大学生创业基金”项目,向创业实体或毕业生提供贴息贷款。当时金融危机正席卷全球,大学生就业形势十分严峻,玉佛禅寺方丈觉醒法师主动向上海市慈善基金会提出,玉佛禅寺可以出资设立创业基金,以缓解就业压力。“饿了么”便是其最初资助的项目之一,玉佛寺相关负责人回应道:这是项目资助,并非投资;寺院没拿饿了么的股权,也不参与分红。意指寺庙建立基金,更偏向于公益慈善行为。
图|上海玉佛寺
事实上,大多寺庙基金会确实不涉及商业活动,而是更具公益性质。比如深圳市弘法寺成立的弘法寺慈善功德基金,主要开展抗震救灾、建桥修路、扶贫济困、捐资助学、扶持养老等活动。
只是,寺庙始终不同于一般机构,它的独特性总是容易触碰大众的敏感神经。寺庙在商业化扩张的道路上,如果没有掌控好尺度,就可能沦为公众的批评对象。
#03
寺庙拿钱去干嘛了
无论如何,寺庙始终无法回避的,是大众最关心的问题:钱都用来干嘛了?
公开资料显示,少林寺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门票和香火,约占嵩山景区九成的收入。门票收入分成中,30%归少林寺,剩下归港中旅和嵩山文旅集团。
2017年,嵩山少林景区游客接待量突破350万人次,以每张门票100元计算,当年少林寺门票收入达3.5亿元,按30%的分成计算,少林寺能拿到1.05亿元。
图|少林寺景区
释永信曾说,关于门票,无论是定价权还是分成比例,少林寺都“比较被动”。到底卖了多少票,多少人是免票的,都是登封政府说了算,“给我们多少是多少”。他还表示,少林寺拿到的门票收入,70%用于寺院建设,20%用于僧人的生活,10%用来做慈善。其实,释永信曾在多种场合强调,少林寺门票理应取消。
而释永信的个人收入,除了每月700元的工资,主要来自红包钱,即信徒的供养。他细致地向媒体解释了红包的去处:大部分用在下院(僧寺分院)的恢复建设上,还包括弟子求学的费用也是他出。
《2015年中国宗教调查报告》统计了4383家宗教活动场所的数据,显示五大宗教教职人员月平均工资仅为506元。2014年《南京日报》报道,少林寺僧人薪水不高,每月只拿150到300元的工资。
可见,僧人的生活支出只占据很少一部分,修缮寺庙是收入的主要去向。2019年,少林寺历时一年修缮藏经阁,包括采用现代技术、精选优质木料整修建筑,同时修缮古籍三万余册,其中不乏许多稀世瑰宝。2011年少林寺因修缮向中国银行河南分行贷款不少于1亿,贷款将门票收费权为质押,期限为三年。
图|少林寺古籍
释永信曾表示,少林寺现有的建筑,90%都是改革开放后复建的。他形容1981年刚进少林寺时,寺庙“一片破败,一共就十几个和尚,9个是老人,靠28亩地过日子”。随后他依靠政府支持,自筹款项,修复了寺内的法堂、钟楼、鼓楼等建筑,又重新铺设了莲花大道。
除了寺庙的自有用途,地方政府的需求也是推动寺庙经济的关键因素。据统计,少林寺的旅游收入一度占据登封财政收入的1/3,目前主要围绕少林寺发展起来的第三产业,也约占地方财政的1/3,其中门票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北京大学宗教研究中心主任娄玉烈曾表示:“基本上,所有寺庙的门票收费都不是寺庙的决定,而是由当地政府的财政需求决定的”。
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政府角色在寺庙经济中的重要作用。有学者统计全国141所寺庙11年的数据,发现随着地方GDP 增速排名提升,寺庙的门票收入呈下降趋势,这意味着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压力,会促使其推动寺庙经济发展。
殊不知,嵩山少林景区最初的发展,就得益于地方政府的推动。2003年,登封市对核心景区内的所有居民区、商业区和武校都进行了搬迁,涉及4个村441户,拆迁面积达7万平方米,搬迁人员2.3万。
可见,将寺庙等同于寺庙经济的主体可能并不准确。我们感知到的寺庙商业行为主体是寺庙本身,但有时候寺庙可能只是一个“代理者”。佛教走出了寺庙,卷入了关系复杂的市场经济中。可以说,这是一场多方力量的博弈。
参考资料:
每年收入高达1000万英镑?试解少林寺的全球文旅版图
看客:“开光”狂热被商业化侵蚀的信仰
释永信:少林寺门票收入70%归当地政府
探秘少林寺海外资产:据称年收入高达千万英镑
少林方丈释永信回应奖车事件称僧人也是人
释永信:少林商业运作为传承建议取消寺院门票
Ji, Zhe. 2016. “BuddhistInstitutional Innovations.” In Modern Chinese Religion II: 1850–2015,edited by Vincent Goossaert, Jan Kiely, and John Lagerwey, 731–66. Leiden:Brill.
Yue, L. Q., Wang, J., & Yang, B. (2018). ContestingCommercialization: Political Influence, Responsive Authoritarianism, andCultural Resistance.
– END –
撰文 | 卢浩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