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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六如画谱》及其辑录者唐寅作一简介。唐寅(1470~1523)是明代以放任不羁著称的文士。他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等,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自幼苦学,弘治十一年中乡试第一,三十岁会试时因牵涉科场舞弊案而被革黜,发往浙江为吏。此后游历名山大川,致力于绘事,卖画为生。生活颓发不羁,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擅画山水,多取法南宋李唐、刘松年,兼采元人法,又能自出新意,格韵沉郁,风骨奇峭。一变斧劈皴为细长清劲线条的皴法。亦精仕女、花鸟,笔墨秀润,景物清隽生动,工笔、写意俱佳。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合称“明四家”。工书,挥写俊迈轶群。其散文以六朝为宗。其诗早年学初唐,风格浓丽;中年学刘禹锡、白居易,多凄怨之词;晚年不拘成格,随意抒写。著有《六如居士全集》。绘画作品有《落霞孤鹜图》、《秋林图》、《桃花坞图卷》等。《六如画谱》是唐寅辑录的一部论画著作。其中,谢赫的《六法三品》,郭熙的《画训》,旧题王维的《山水诀》,郭若虚的《制作楷模》,饶自然的《十二忌》,王思善的《写像秘诀》等,都是广为传诵的画论,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当然,也有需要指出的失误,比如卷二《画说》,就极有可能并非荆浩所作。但去伪存真,去粗取精,这部书仍是值得一读的。唐寅有一首《题画》诗说:秋水接天三万顷,晚山连树一千重。呼他小艇过湖去,卧看斜阳江上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苏轼对王维的赞叹,不妨借用在唐寅身上。当读者的心灵与山水合为一体时,我想,这样一位六如居士,他泉下有知,当会欣然一笑。

●目录

卷一

叙画源流(张彦远)

制作楷模(郭若虚)

图画名意(郭若虚)

画训(郭熙)

画意(郭熙)

画题(郭熙)

画格拾遗(郭熙)

卷二

山水诀(王维)

山水赋(荆浩)

画说(荆浩)

山水节要(荆浩)

画诀(黄子久)

六法三品(谢赫)

六要六长(刘道醇)

三病(郭若虚)

十二忌(饶自然)

书画一法(饶自然)

卷三

画龙辑议(董羽)

写像秘诀(王思善)

彩绘法(王思善)

调合服饰器用颜色(王思善)

合用颜色细色(王思善)

衬绢色式(王思善)

用笔(王思善)

用墨(王思善)

皴法(王思善)

辨古今名画优劣(王思善)

古画真迹难存(王思善)

古画用笔设色(王思善)

名画无对轴(王思善)

士夫画(王思善)

无名人画(王思善)

没骨画(王思善)

院画(王思善)

粉本(王思善)

御府书画(王思善)

画难题名(王思善)

题跋画(王思善)

赏鉴(王思善)

古画绢色(王思善)

古画绢素(王思善)

装褫(王思善)

装褫定式(王思善)

●序

世之谈画者大都人物山水花木鸟兽尽之矣顾人物有神仙士女之别山水有远近浅深之别花木有淡浓荣瘁之别鸟有翔集鸣食之别兽有毛骨牝牡之别以至运笔施彩种种有诀而三品六法六要六长三病十二忌皆当究心焉者予弃经生业乃托之丹青自娱因述旧闻附以己见名曰画谱有志于图绘者悉心披阅而寄兴寓情更求诸笔墨之外俾赏鉴者以神品目之则进乎技矣吴趋六如居士唐寅题

●六如居士画谱卷一

○叙画源流

(唐)张彦远

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

古先圣王,受命应籙,则有龟字效灵,龙图呈宝。自巢燧以来,皆有此瑞。庖羲氏发于荣河中,典籍图画萌矣。轩辕氏得于温洛中,史皇苍颉状焉。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

按字学之体,六曰鸟书。在幡信上书端象鸟头者,则画之流。(汉末,大司空甄丰校字体有六,其六曰鸟书,即幡信上信虫鸟形也。)颜光禄曰: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谶,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又周官教国子以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故曰书画异名而同体也。(《周礼》,保章氏掌六书,其六曰象形,亦苍颉之遗意也。)

洎乎有虞作绘,绘画明矣。既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礼乐大阐,教化由兴,故能揖让而天下治。《广雅》云:“画,类也。”《尔雅》云:“画,形也。”《说文》云:“画,畛也。象田畛畔所以画也。”《释名》曰:“画,挂也。以彩色挂物象也。”故钟鼎刻则识魑魅而知神奸,旂章名则昭轨度而备国制。清庙肃而尊彝陈,广轮度而疆理辨。以忠以孝,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败,以传既往之踪。纪传所以叙其事,不能载其容;赋颂有以咏其美,不能备其象,图画之制,利以兼之也。故陆士衡云:“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此之谓也。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郡学堂,义存劝戒之道。马后女子,尚愿戴君子唐尧;石勒羯胡,犹观自古之忠孝。岂同博弈用心?自是名教乐事。

○制作楷模

(宋)郭若虚

大率图画,风力气韵,固在当人,其如种种之要,不可不察。

画人物必分贵贱、气貌、衣冠:释像有善功方便之颜,道流具度世修真之范,帝王崇龙凤天日之表,外夷有慕华钦顺之情,儒贤见忠贤礼义之风,武士多勇悍英烈之气,隐逸识高世肥遁之迹,贵戚尚浮华侈靡之容,天帝明威福严重之仪,鬼神作丑■〈者鬼〉驰趡之状,士女宜秀色婑媠之姿,田家有醇甿朴野之真。

画衣纹林石,用笔全类于书。衣纹有重大而调畅者,有缜细而劲直者,勾绰纵掣,理无妄下,以状高深卷折飘举之势。林木有樛枝、挺干、屈节、皱皮,纽裂多端,分敷万状,作怒龙惊虺之形,耸凌霄千日之态。山石多作矾头,亦为棱面,要见幽远而气雄,峥嵘而秀润。

畜兽须筋力精神,毛骨隐起,仍分牝牡饮龁动止之性。禽鸟须喙尾羽翰,文彩分明,仍别名类翔栖鸣食之形。龙悟蜿蜒升降,鱼知跳跃游泳。或云:龙须祈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山宜崒崒,水用汤汤。屋木折算无亏,取笔墨之匀壮;深远不失绳墨,要显晦之精神。花木有四时景候,阴阳向背,在苞萼之后先;笋条出数竿老嫩,雨雪风晴,具枝叶之垂绰。逮诸园蔬野草,咸有生荣条达之性,融会贯通,缺一不可。

凡画,气韵本乎游心,神彩生于用笔,意在笔先,笔尽意足,虽不能尽夫赏阅之精,而工拙亦略可见。或有高人韵士,寄兴寓情,当求诸笔墨之外,方为得趣。

○图画名意

(宋)郭若虚

古者秘画珍图,名随事立。典范则有《春秋》、《毛诗》、《论语》、《孝经》、《尔雅》等图。(上古之画,多遗其姓)其次,后汉蔡邕有《讲学图》,梁张僧繇有《孔子问礼图》,隋郑法士有《明堂朝会图》,唐阎立德有《封禅图》,尹继昭有《雪宫图》。观德则有《帝舜娥皇女英图》(无名氏),隋展子虔有《大禹治水图》,晋戴逵有《列女神智图》,宋陆探微有《勋贤图》。忠鲠则隋杨契丹有《辛毗引裾图》,唐阎立本有《陈元达鏁谏图》,吴道子有《朱云折槛图》。高节则晋顾恺之有《祖二疏图》,王廙有《木雁图》,宋史艺有《屈原渔父图》,南齐蘧伯珍有《巢由洗耳图》。壮气则魏曹髦有《卞庄刺虎图》,宋宗炳有《狮子击象图》,张僧繇有《汉武谢蛟图》。写景则明帝有《轻舟迅迈图》,卫协有《穆天子宴瑶池图》,史道硕有《金谷园图》,顾恺之有《雪霁望五老峰图》。靡丽则戴逵有《南朝贵戚图》,宋袁倩有《丁贵人弹曲项琵琶图》,唐周昉有《杨妃架雪衣女乱双陆局图》。风俗则南齐毛惠远有《剡中溪谷村墟图》,陶景真有《永嘉居邑图》,杨契丹有《长安车马人物图》,唐韩滉有《尧民击壤图》。此虽不能尽述,但略载其为可鉴戒者,当与六籍并传云。

○画训

(宋)郭熙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观也;尘嚣缰锁,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者也。直以太平盛日,君亲之心两隆,苟洁一身出处,节义未著,斯岂仁人高蹈远引,故为离世绝俗之行,必与箕颍埒素,黄、绮同芳哉?《白驹》之诗,《紫芝》之咏,皆不得已而长往者也。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音,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芜杂神观,混浊清风者云哉!

凡画山水有体:铺舒为宏图而无余,消缩为小景而不少。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

山水大物也,鉴者须远观,方见一障山川之形势气象。若士女人物小景,即掌中几上,一览便尽。此看画之法也。

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游可居之为得。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游可居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鉴者又以此意品,此之谓不失其本意。

画亦有相法。李成子孙昌盛,其山脚地面,浑厚阔大,上秀而下丰,人之有后之相也。非必论相,兼理当如此故也。

人之学画,无异草书。今取钟、王、虞、柳朝夕临摹,久必入其仿佛;至于大人达士,不局于一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自成一家,然后为得。今齐鲁之士难摹营丘,关陕之士难摹范宽,一己之学,犹为蹈袭,况齐鲁关陕幅员数千里,岂能州州县县人人作之哉?专门之学,自古为病,正谓出于一律。人之耳目,厌尝喜新,大人达士,故不局于一家者此也。

郭熙尝作一二图,有一时委下不顾,动经一二十日,不向再三体之,是意不欲;意不欲,岂非所谓惰气者乎?又每乘兴得意,作则万事俱忘,及事忘,志挠外物有一,则亦委而不顾;委而不顾者,岂非所谓昏气者乎?凡落笔之际,必明窗净几,焚香左右,精妙笔墨,盥手涤砚,如见大宾;心神闲意定,然后为之,岂非所谓不敢以轻心挑之者乎?已营之,又彻之;已增之,又润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复之。每一图必重重复复,终终始始,如交严敌,然后毕,此岂非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乎!所谓天下之事,不论大小,例须如此,然后有成。

学画花者,以一株置深坑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学画山水,何以异此?盖如神游物象,身即烟霞,则意度自见。

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深,近游之以取其浅。真山水之岩石,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大象,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澹泊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则烟岚之气象正矣。真山水之阴晴,远望可尽,而近者拘狭,则不能得明晦隐见之迹。

山之人物,以标道路;山之楼观,以标胜概;山之林木映蔽,以分远近;山之溪谷断续,以分深浅。水之津渡桥梁,以足人事;水之渔艇钓竿,以足人意。大山堂堂,为众山之王,所以分布以次冈阜林壑,为远近大小而宗主之。其象若大君,赫然当阳,而百辟奔走朝会,无偃仰背却之势。长松亭亭,为众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萝草木,为振挈依附而师帅之。其势若君子,轩然得时,而众小人为之役使,无凭陵愁挫之态。

山,近看如此,远看如此,百数十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背面如此,侧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百数十山之形状,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山,朝暮看如此,阴晴看如此,所谓朝暮阴晴之变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百数十山之意态,可得不究乎?

春山烟云联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阁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生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

东南之山多秀异,天地非为东南私也。东南之地极下,水潦之所归,以漱濯开露之所出,故其地薄而水浅;山多奇峰峭壁,斗出霄汉之外,瀑布千丈,飞落云霞之表。非不如华山垂溜之千丈也,如华山者鲜尔。纵有浑厚者,亦多出地上,而非地中也。

西北之山多浑厚,天地非为西北偏也。西北之地极高,水源之所出,以冈陇拥肿之所埋,故其地厚而水深;山多堆阜,盘礴连延,不断于千里之外,介丘有顶,迄逦拔萃于四达之野。非不如嵩山、少室之峭拔也,如嵩、少者鲜尔。纵有峭拔者,亦多出地中,而非出地上也。

嵩山多好溪,华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庐、霍、雁荡、岷、峨、巫峡、天坛、王屋、林虑、武当,皆天下名山巨镇,天地宝藏所出,仙圣窟宅所隐,奇崛神秀,莫可穷极。

而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饱看。历历罗列于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磕磕,杳杳漠漠,莫非吾画。此怀素夜闻嘉陵江水声而草圣益嘉,张颠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笔势益俊者也。

今之执笔者。所养之不扩大,所览之不淳熟,所经之不众多,所取之不精粹,而得纸拂壁,水墨遽下,不知何以能掇景于烟霞之表,发兴于溪山之颠哉?后生罔语,其病可数。

何谓所养之不扩大?近者画手,有《仁者乐山图》,作一叟支颐于峰畔;《智者乐水图》作一叟侧耳于岩前。此不扩大之病也。盖仁者乐山,宜如白乐天《草堂图》,山居之意裕足也。智者乐水,宜如王摩诘《辋川图》,水中之乐饶洽也。仁智所乐,岂一夫之形状可见之哉?

何谓所览之不淳熟?近世画手,画峰则不过三峰五峰,水则不过三波五波,此不淳熟之病也。盖画山:高者下者,大者小者,脊脉向背,颠顶朝揖,其体浑然相应,则山之美意足矣。画水:齐者,汩者,卷而飞激者,引而舒长者,其状宛然自足,则水之态富赡矣。

何谓所经之不众多?近世画手,生吴、越者,写东南之耸瘦,居咸秦者,貌关陇之壮浪,学范宽者,乏营丘之秀媚,师王维者,缺关仝之风骨。凡此之类,咎在所经之不众多也。

何谓所取之不精粹?千里之山,不能尽奇;百里之水,岂能尽秀?太行枕华夏,而面目者林虑;泰山占齐鲁,而胜绝者龙岩。一概画之,版图何异?凡此之类,咎在所取之不精粹也。

故专于坡陀失之粗,专于幽闲失之碎,专于人物失之俗,专于楼观失之冗,专于石则骨露,专于土则肉多。笔迹不浑成,谓之疏,疏则无真意;墨色不滋润,谓之枯,枯则无生意。水不潺湲,谓之死水;云不自在,谓之冻云;山无明晦,谓之无日影;山无隐见,谓之无烟霭。今山日到处明,不到处晦,山因日影之常形也。明晦不分焉,故曰无日影。今山烟霭处隐,不到处见,山因烟霭之常态也。隐见不分焉,故曰无烟霭。

山,大物也。其形欲耸拔,欲偃蹇,欲轩豁,欲箕踞,欲盘礴,欲浑厚,欲雄豪,欲精神,欲严重,欲顾盼,欲朝揖,欲上有盖,欲下有乘,欲前有据,欲后有倚,欲下瞰而若临观,欲上游而若指麾,此山之大体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静深,欲柔滑,欲汪洋,欲回环,欲肥腻,欲喷礴,欲激射,欲多泉,欲远流,欲瀑布插天,欲溅补入地,欲渔钓怡怡,欲草木欣欣,挟烟云而秀媚,联溪谷而光辉。此水之活体也。

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扩落。此山水之布置也。

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无云则不秀,无水则不媚,无道路则不活,无林木则不生。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脉在下,其肩股张开,基脚壮厚,岩岫冈峦,势相培拥,勾连映带不绝。此高山也。故如是高山,谓之不孤,谓之不仆。下者血脉在上,其巅半落,项领相樊,根基庞大,堆阜臃肿,直下深插,莫测其端。此浅山也。故如是浅山,谓之不薄,谓之不泄。高山而孤,体干有仆之理;浅山而薄,神气有泄之理。此山水之体裁也。

石者,天地之骨也,贵坚深而不浅露。水者,天地之血也,贵周流而不凝滞。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无深远则浅,无平远则近,无高远则下。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迭,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瞭,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瞭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

山有三大:山大于木,木大于人。山不百数十如木之大,则山不大;木不百数十如人之大,则木不大。木之所以比夫人者,先自其叶;而人之所以比夫木者,先自其头。木叶若干,可以敌人之头;人身若干,可以方比于木;则人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中程度。此三大也。

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派,则远矣。山因藏其腰则高。山不藏腰,不唯不高,且无秀拔,兼何异碓嘴之形?水因断其派则远。水不断派,不唯不远,且无盘折,兼何异蚯蚓之似?

正面溪山,盘折委曲,铺设而景不厌其详,所以足人目之近寻。傍边平远,峤岭重叠勾连,缥缈而去,不厌其远,所以极人目之旷望。

远山无皴,远水无波,远人无目。非无也,如无尔。

○画意

(宋)郭熙

世人止知落笔作画,却不知画非易事。《庄子》谓画史解衣盘礴,此真得画家之法。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如所谓易、直、子、谅油然之心生,则人之笑啼情状,物之尖斜偃蹇,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觉见之于笔下。晋顾恺之必构层楼以为画所,此真古之达士。不然,则志气郁涩,局在一曲,如何得写貌物情发人思哉?如工人斫琴,得峄阳孤桐,巧手妙意,洞然于中,则朴材在地,枝叶未披,而雷氏成琴,已脱然在目。其意烦体悖,拙鲁闷默之见,铦凿利刀,不知措手之处,焉得焦尾、玉磬,扬音于清风流水哉?

更如古人言: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哲士多谈吾人诗中画,今佳什有道尽人腹中之事,装出人目前之景。不因静居燕坐,明窗净几,一炷炉香,万虑消沉,则幽情真趣,岂易品藻?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应,方始纵横中度,左右逢源。世人将率意触情,岂草草便得?

因记古人清篇秀句,有发于佳思者,则虽一联半语,录之亦可备观,则古今名笔,情思过半矣。如:“女几山头春雪消,路傍山杏发柔条。心期欲去知何日,惆怅回车下野桥。”“独访山家歇还涉,茅屋斜连隔松叶。主人闻语未开门,绕篱野菜飞黄蝶。”“南游兄弟几时还,知在三湘五岭间?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尽日沉山。”“钓罢孤舟系苇梢,酒开新瓮鲊开包。自从江浙为渔父,二十余年手不抄。”“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欧日日来。”“渡水蹇驴双耳直,避风羸仆一肩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六月杖藜来石路,午阴多处听潺湲。”“数声离岸橹,几点别洲山。”“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犬眠花影地,牛牧雨声坡。”“密竹滴残雨,高峰留夕阳。”“天遥来雁小,江阔去帆孤。”“雪意未成云著地,秋声不断雁连天。”“相看临远水,独自坐孤舟。”“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沙岸江村近,松门山寺深。”“疏帘看雪卷。”“野寺山边斜有径,渔家竹里半开门。”“古树老连石,急泉清露沙。”“雪埋寒树短,云压夜城低。”“泉声到池尽,山色上楼多。”“乱山藏古寺。”“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间,万物纤悉,含毫运思,能曲尽其态者,止一法耳。一者何?曰“传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郭若虚深鄙众工,虽曰画而非画者,盖只能传其形,而不能传其神也。故书法气韵生动为第一,良有以哉!

○画题

(宋)郭熙

《世说》所载戴安道就范宣之读书,安道学画,宣以为无用而不喜。安道乃取《南都赋》,为宣画赋内前代衣冠,宫室人物鸟兽草木山川莫不毕具,而一一有所证据征考,宣始跃然曰:“画之为有益如是。”然后重画。然则自古帝王、名公、巨儒,相袭而画,皆有所为而作也。如成都周公礼殿,有晋州刺史张牧画三皇五帝。三代至汉以来,君臣贤圣人物,粲然满殿,令人识万古礼乐。故王右军恨不克见,而逮今为宝。则世之俗工下隶,矜眩细巧,又岂知古人于画事别有意旨哉?郭熙为试官,尝出《尧民击壤》题,其间人物,却作今人巾帻。此不学之弊,不知古人作画之大意也。

作画先命题为上品,胸次宽阔,自然合古人意趣。无题便不成画。更要记春夏秋各有初终晓暮,品意物色,便当分解,况其间各有趣哉?其他不消拘四时,而经史诸子中故事,又各从时所宜者为可。

如春有早春晓景,早春晚景,早春雪景,早春雨景,早春残景,早春雨霁,早春雪霁,早春烟雨,早春寒云,早春烟霭,春云欲雨,春风春雨,斜风细雨,春山明丽,满溪春溜,春云出谷,春云白鹤(非谓如白鹤形也,谓如飞鹤之翻折耳),皆春题也。

夏有夏山晴霁,夏山风雨,夏早山行,夏山早行,夏山林馆,夏山林木怪石,夏山平远,夏山松石平远,夏山雨过平远,夏雨山行,浓云欲雨,骤风急雨,夏山雨罢云归,夏山溪谷溅瀑,夏山烟晓,夏山烟晚,夏日山居,夏云多奇峰,皆夏题也。

秋有初秋雨过,平远秋霁,秋山雨霁,秋风雨霁,秋云下陇,秋烟出谷,秋风欲雨(又曰西风欲雨),秋风细雨,西风骤雨,秋晚烟岚,秋山晚意,秋山晚照,秋晚平远,远水澄秋,疏林秋晚,秋景林石,秋景松石,皆秋题也。

冬有寒云欲雪,冬阴密雪,冬阴霰雪,翔风飘雪,山涧小雪,回溪远雪,雪后山家,雪中渔舍,舣舟沽酒,踏雪远沽,雪溪平远,绝涧雪松,松轩醉雪,水榭吟人,皆冬题也。

晓有春晓,秋晓,晴晓,雨晓,雪晓,烟岚,春霭,朝阳,皆晓题也。

晚有春山晚照,雨过残雪,晚山残照,疏林晚照,平川返照,远水晚晴,暮山烟霭,僧归溪寺,客到酒家,皆晚题也。

松有双松,三松,五松,六松,乔松,一望松(皆祝寿用)。

郭熙尝作《连山一望松》,为文潞公寿,以二尺余小绢作一老人,倚杖岩前一大松下,自此后作无数松,大小相亚,转岭下涧,几千百松,一望不断。平昔未尝如此布置。取公子孙连绵、公相之义。此外有所谓青松,春松,长松,皆随题赋景,非可以执一论也。

木有怪木,古木,老木,垂岸怪木,垂崖古木。

石有怪石,松石(怪石兼云松者也),林石(林木兼之),秋江怪石(怪石之在江岸者,蓼花蒹葭之属,亦可作一二远近映带),松石平远(此小景也。作平远于松石旁,松石要大,平远要小),松石溅瀑(作溅瀑于松石边,松石要凝重,溅瀑要飞动,亦小景也,当以大素分别浅深高下)。

云有云横谷口,云出岩间,白云出岫,轻云下岭。

烟有烟横谷口,烟生乱石,暮霭平林,轻烟引素,春山烟岚,秋山烟霭。

水有回溪溅挑,云岭飞泉,雨中瀑布,云中瀑布,烟溪瀑布,远水鸣榔,雪溪钓艇。

杂有水林渔舍,凭高观耨,平沙落雁,溪桥酒家,桥彴樵苏,皆杂题也。

○画格拾遗

(宋)郭熙

早春晓烟。骄阳初蒸,晨光欲动,晴山如翠,晓烟交碧,乍合乍离,或聚或散,变态不定,飘飖缭绕于丛林溪谷之间,曾莫知其涯际也。

风雨水石。猛风聚发,大雨斜倾,瀑布飞空,奔湍射石,喷珠溅玉,交相溅乱,不知其源流之来近远也。

古木平远。层峦群立,怪木斜欹,影浸寒流,根蟠崖岸,轮囷万状,不可得而名也。

烟生乱山平远。乱山如几百里,烟岚联绵,乱山嶻嶭,矮林小寺,闭见掩映,看之令人意兴无穷,亦人之所难。人家佛庙,津渡桥彴,缕分脉剖,佳思丽景,不可殚述。唯略于浓岚积翠之间,以朱色而浅深之。自大山腰横抹以旁达于向后,平远林莽烟云缥缈一带之土,朱绿相异色而轻重隐没相得,画出山中一番晓意,可谓奇作。

西山走马。其山作秋意。于深山中,数人骤马出谷口,内一人坠马,人马不大,而人气如生,喻躁进者如此。自此而下,乃一长板桥,有皂帻数人,乘款段而来,喻恬退者如此。又于峭壁之隈,青林之荫,半出一野艇,艇中蓬庵,庵中酒榼书帙;庵前一人,露顶坦腹啜茗,仰看白云,俯听流水,冥搜遐想之象,舟侧一夫理楫,斯则又高矣。

六如居士画谱卷一终

●六如居士画谱卷二

○山水诀

(唐)王维

夫画道之中,水墨为上,肇自然这性,成造化之功。咫尺之图,写千里之景。东西南北,宛然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先立主宾之位,次定远近之形,然后穿凿景物,摆布高低。笔无令太重,重则浊而不清;不可太轻,轻则燥而不润。烘染过度则不接,碎绰絮繁则失神。发树枝左长右短,立石势上重下轻,摆布栽插,势使相隈。上下云烟,取秀不可太多,多则散漫;左右林麓,铺陈不可太繁,繁则迫塞。初舒水际,忌为浮泛之山;次布路歧,莫作连绵之道。主山最宜高耸,客山须要奔趋。山须高峻,无使倾危;水须深远,勿教穷涸。路要曲折,山要高低。孤城置之远边,墟市依于山脚。雪天不用云烟,雨里无多远近。山舍仍居隘窄,渔翁要在半滩。朝晴晃朗,暮雨昏阴。舍屋不在多间,渔钓有时而作。藤枝依缠古木,窠丛簇劄山头。高山云锁其腰,长岭云翳其脚。远水萦纡而来,还用云烟以断其派;怪石巉岩而立,仍须土阜以培其根。石头圆混锋芒,八面棱层;木要交叉挺干,四时枯茂。迅风拔木,暴雨崩岸。浅流则岸畔平滩,深涧则陡崖直下。耸陂之土必要高,底则地浅;烟林之木亦宜疏,密则絮繁。重岩切忌头齐,群峰布宜高下。孤峰远设,野水遥施。路道时隐时显,桥梁或有或无。远怕阴浓,近嫌重浊。颠崖怪石,不用频施,峻岭枯槎,也宜少作。遥因远曙,太繁恐失朝昏;密树稠林,断续防他版刻。山原峻险,依稀樵径犹存;崖岸渔舟,隐约云林深暗。平川山远,参差皴染而成;流水泉源,仿佛还多颠扑。布两路有明有晦,起双峰陟高陟低。雾薄云爽欲晴,烟霭朦胧欲雨。乔木耸直,蟠屈者一株两株;乱石磊堆,奇怪者三块两块。点树叶稀疏间密,皴石脉以重分轻。回抱处僧舍可安,水陆边人家可置。村庄着数树以成,林枝须抱体;山崖合一水而垂,瀑泉不乱流。渡口只宜寂寂,行人须是疏疏。泛舟楫之桥梁,且宜高耸,著渔人之钓艇,低也无妨。悬崖险峻之间,好安怪木;悬崖险峻之间,好安怪木;峭壁巉岩之处,莫可通途。远岫与云容相接,遥天共水色交光。山钩锁处,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时栈道可安其处。平地楼台,偏宜高树映人家;名山寺观,雅称奇松衬楼阁。远景烟笼,深岩云锁。酒旗当路高悬,客帆遇风张挂。近树唯宜拔送,远山莫要安排。亭庵不在常施,楼观仍须间作。人物转换多般,野舍犹防相似。气象则春山明媚,夏木繁阴,秋林摇落萧疏,冬树槎枒妥帖。树根栽插,龙爪宛若扒拏;石布棱嶒,根脚还须带土。之字水不过三转,溅瀑水不过两重。侵天一道,飞泉涌瀑多湍;彻底翻涛,巨浪浅濑平流。烟波茫茫,云江浩浩。山无独木,石不孤单。林烟一带便休,古木数株而已。乔木扶疏平野,矮窠密布山头。孤烟远似水边,薄霭骤依岩脚。野桥寂寞,遥通竹坞人家;古寺萧条,掩映松林佛塔。春水绿而潋滟,夏泽涨而弥漫,秋潦尽而澄清,寒泉涸而凝泚。新窠肥滑,岸石须要皴苍;古树楂牙,景物兼还秀媚。分清分浊,庶几轻重相兼;淳重淳轻,病在偏枯损体。山高水小。千岩万壑,要低昂聚散之不同;叠巘层峦,但起伏峥嵘而各异。不迷颠倒回还,自然游戏三昧。心潜岁月之久,自能探索玄微。悟理者不在多言,学之者还从规矩。

○山水赋(一作唐王维山水论)

(五代)荆浩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豆人。此其法也。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皱,高与云齐,远水无波,隐隐似有。此其式也。山腰云塞,石壁泉塞,楼台树塞,道路人塞。石分三面,路分两歧。树看顶■〈寧頁〉,水看岸基。此其诀也。凡画山水,尖峻(一作峭拔)者峰,平夷者岭,峭壁者崖,有穴者岫,菜者峦,悬石者岩,两山夹水者涧,夹路者壑,水注川者溪,泉通川者谷,路下平土山者坡,似土而高者阪(一作极目而平者坡)。若能辨别乎此,则知山水之仿佛也。

观者先看气象,后辨清浊。定众峰之揖拱,列群岫之威仪。多则乱,少则慢。不多不少,要分远近。远山不得连近山,远水不得连近水。山要回抱,水要萦回。茂林古寺,楼观可安;断岸颓堤,小桥宜置。有路处人行,无路处林木,岸绝处古渡,山绝处荒村,水阔处征帆,林密处店舍。悬崖古木,根露而藤缠;临流怪石,嵌空而水痕。凡作林木,远则疏平,近则森密。有叶者枝柔,无叶者枝硬。松皮似鳞,柏皮缠身。生于土者修长而劲直,长于石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惨淡以萧疏。

凡画山水,须按四时。春景则雾锁烟横,树林隐隐,山色堆青,远水拖蓝。夏景则林木蔽天,绿芜平阪(一作绿水平波),倚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水天一色,霞鹜齐飞(一作簇簇疏林),雁横烟塞,芦渚沙汀。冬景则即地为雪,水浅沙平,冻云匝地,酒旗孤村,渔舟倚岸,樵者负薪。风雨则不分天地,难辨东西,行人伞笠,渔父蓑衣。有风无雨,枝叶斜披;有雨无风,枝叶下垂。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霭依稀,山光浅翠,网晒斜晖。晓景则千山(一作门)欲曙,轻雾霏霏,朦胧残月,气象熹微。暮景则山衔落日,犬吠疏篱,僧投远寺,帆卸江湄,行人归急,半掩柴扉。或因斜雾横,或远岫云归,或秋江古渡(古一作晚),或荒冢断碑,或洞庭春色,或潇湘雾迷。如此之类,谓之画题。笔法布置,更在临时。山形不得重犯,树头不得整齐。树藉山以为骨,山藉树以为衣。树不可繁,要见山之秀丽;山不可乱,要显树之光辉。若能留意于此,顿心会于玄微。

意懒石不硬,心怯水不坚,笔尖树不老,墨浓云不轻。

○画说

(五代)荆浩

灵台记,整精致。朝洗笔,暮出颜。勤渲砚,习描戳。学梳渲,谨点画。烘天青,泼地绿。上叠竹,贺松熟。长写梅,人阑蒲。湛稽菊,匀锤绢。冬胶水,夏胶漆。将无项,女无肩,佛秀丽,淡仙贤。神雄伟,美人长,宫样妆。坐看五,立量七。若要笑,眉弯嘴挠;若要哭,眉锁蹙;气努狠,眼张拱。愁的龙,现升降。啸的凤,意腾翔。哭的狮,跳舞戏。龙的甲,却无数。虎尾点,十三斑。人徘徊,山宾主。树参差,水曲折。虎威势,禽噪宿。花馥郁,虫捕捉。马嘶蹶,牛行卧。藤点做,草画率。红间黄,秋叶堕。红间绿,花簇簇。青间紫,不如死。纷笼黄,胜增光。于思忖,不如见,色施明,物件便。

○山水节要

(五代)荆浩

夫山水,乃画家十三科之首也。有山峦、柯木、水石、云烟、泉崖、溪岸之类,皆天地自然造化。势有形格,有骨格,亦无定质,所以学者初入艰难。必要先知体用之理,方有规矩。其体者,乃描写形势骨格之法也。运于胸次,意在笔先。远则取其势,近则取其质。山立宾主,水注往来。布山形,取峦向,分石脉,置路湾,模树柯,安坡脚。山知曲折,峦要崔巍,石分三面,路看两歧。溪间隐显,曲岸高低。山头不得重犯,树头切莫两齐。在乎落笔之际,务要不失形势,方可进阶。此画体之诀也。其用者,乃明笔墨虚皴之法。笔使巧拙,墨用重轻。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凡描枝柯、苇草、楼阁、舟车之类,运笔使巧;山石坡崖,苍林老树,运笔宜拙。虽巧不离乎形,固拙亦存乎质。远则宜轻,近则宜重。浓墨莫可复用,淡墨必教重提。悟理者不在多言,学者要从规矩。又古有云: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远山无皴,远水无痕,远林无叶,远树无枝,远人无目,远阁无基。虽然定法,不可胶柱鼓瑟。要在量山察树,忖马度人,可谓不尽之法,学者宜熟味之。

○画诀

(元)黄子久

凡经营下笔,必全天地。何谓天地?谓一幅半尺之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间方立意定景。见世之初学,据已下笔,率尔触情,涂抹满幅,看之填塞人目,已令人意不快,那得取赏于潇湘,见情于高大哉?(此条一作宋郭熙)

皮袋中置描笔,或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当模写记之,分外有发生之意。登楼望空阔处,气韵云采,即是山头景物。李成、郭熙皆用此法。郭熙画石如云,古人云“天开图画”是也。

山水先理会大山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大者远者小者。以其一景主之于此,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此条一作宋郭熙画诀)

山头要折搭转换,山脉皆顺,此活法也。众峰如揖逊,万树相从如大军领卒,森然有不可犯之势。此写真山之形也。

山腰用云气,见得山势高不可测。

水出高源,自上而下,切不可断派,要取活流。

林木先理会一大松,名为家老。家老已定,以次方作杂窠、小卉、女萝、碎石,以具一山之表,故曰家老,如君子小人也。

山有戴土山、戴石山。土山戴石,林木瘦耸;石山戴土,林木肥茂。木有在山,有在水。木在山者,土厚之处有千尺之松,在水者,土薄之处有数寸之蘖。水有流水,石有盘石。瀑布练飞于林表,怪石虎蹲于路隅。

大松大石,必画于大岸大坡之上,不可作于浅滩平渚之边。(以上三条一作宋郭熙)

松树不见根,喻君子在野,杂树喻小人峥嵘。

雨有欲雨、大雨、雨霁,雪有欲雪、大雪、雪霁,风有急风、大风,云有轻云、归云。大风有吹沙走石之势,轻云有薄罗引素之容。

店舍依溪不依水冲,依溪以近水,不依水冲以为害;或有依水冲者,必水之无害也。村落依陆不依山,依陆以便耕,不依山以为耕远;或有依山者,必山有可耕之处也。(以上二条一作宋郭熙)

山坡中置屋舍,水中置小艇,从此有生气。

山下有潭,谓之濑,此甚有生意,四边用树簇之。

山中水唯水口最难画。

树要有身,画家谓之纽子。要折搭得分中,各要有发生;要偃仰稀密相间,有叶枝软;面后须有仰枝,大概要填空。小大偃仰疏密向背浓淡,各要得中,不可少有相犯。若画得纯熟,自然笔法出现。

石无十步真。石看三面,用方圆之法,须方多圆少。

画一树一石,当税墨撇脱,有士人家风。才多,便入画工之流。

画当得天趣为妙。先求一败墙,张绢素倚墙上,朝夕谛观。既久,隔素见败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木,心存目想,神领意造,恍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于陵谷溪涧,或显或晦,随意命笔,自然景皆天就,不类人为活笔。(此条一作宋宋迪画诀)

○六法三品

(南齐)谢赫

画有六法三品: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写形,四曰随类傅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六法精论,万古不移。自“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而能;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故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墨笔超绝,傅染得宜,意趣有余,谓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规矩,谓之能品。

○六要六长

(宋)刘道醇

画之诀,在乎明六要而审六长。所谓六要者,气韵兼力,一也;格制俱老,二也;变异合理,三也;彩绘有泽,四也;去来自然,五也;师学舍短,六也。所谓六长者,粗卤求笔,一也;僻涩求才,二也;细巧求力,三也;狂怪求理,四也;无墨求染,五也;平画求长,六也。既明六要,又审六长,自然至于知悟。

○三病

(宋)郭若虚

画有三病,皆系用笔。一曰板,二曰刻,三曰结。板者,腕弱笔痴,全亏取与,物状平褊,不能圆混。刻者,用笔中疑,心手相戾,勾画之际,妄生圭角。结者,欲行不行,当散不散,似物凝碍,不能流畅。未穷三病,徒举一隅,画者鲜克用心,观者当烦睚眦。

○十二忌

(元)饶自然

画有十二忌。

一曰布置迫塞。凡画山水,必先置绢素于明静之室,伺神闲意定,然后入思,小幅巨轴,随意经营。若障过数幅,壁过十丈,先以竹竿引炭朽,布山溪树石、楼阁、人物大小高低,一一位置,然后立于数十步之外,详审谛观,自见其可,却将淡墨约定。谓之小落笔。然后肆志挥洒,无不得宜。宋元君所谓盘礴睥睨,意在笔先之谓也。亦须上下空阔,四傍疏通,庶几潇洒。若充塞满腹,便不能致。此第一事也。

二曰远近不分。作山水先要分远近,使高低大小得宜。古人虽云丈山尺树寸马豆人,此特约略耳。若拘此说,假如一尺之山,当作几分人物为是?盖近则坡石树木当大,屋宇人物称之;远则峰峦树木当小,屋宇人物称之;极远不可作人物。墨则远淡近浓,愈远愈淡。不易之论也。

三曰山无气脉。画山于一幅之中,先作一山为主,却从主山分布起伏,余山皆气脉连接,形势映带。如山顶层叠,下必有数重脚,方盛得住。凡多山顶而无脚者,大谬也。此全景之大义也。若夫透角,不在此限。

四曰水无源流。泉必于山峡中流出,顶上有山数重,则其源高远。平溪小涧,必见水口;寒滩浅濑,必见跳波,乃活水也。间有画一折山,便画一派泉,如架上悬巾,绝为可笑。

五曰境无夷险。古人布境不一:有崒嵂者,有平远者,有萦回者,有空阔者,有层叠者;或多林木亭馆,或多人物船舫。每遇一图,必立一意。若大障巨轴,悉当如之。

六曰路无出入。山水贯出远近,全在径路分明。或林下透见而木末复拙,或巨石遮断而林琅半露,或隐坡陇而以人物点之,或近屋宇以竹木藏之,庶几有不尽之景。

七曰石止一面。各家画石,皴法不一,当各随所学一家为法。须要有顶有脚,分棱面为佳。

八曰树少四枝。前代画树有法:大概生崖壁者多缠错,生坡陇者多高直,干霄多顶,近水多根。枝干不可分左右,须当间作正背。叶有单笔双笔,更分荣悴,乃按四时。

九曰人物伛偻。山水人物,各有家数,描画者眉目分明,点凿者笔力苍古,必皆衣冠轩昂,意态闲雅,古人所作可法,切不可以行者、望者、负荷者、鞭策者一例作伛偻之状,则伪甚矣。此狂纵之习,可不慎欤?

十曰楼阁错杂。界划虽末科,然重楼叠阁。方寸之间,而向背分明,桷拱接,而不杂乎绳墨,此为最难。或论江村山坞间作屋宇者,可随处立向,虽不用尺,其制一以界划之法为之。

十一曰滃淡失宜。下墨不论水墨设色金碧,既以墨渖滃淡,须要浅深得腚。如晴景空明,雨夜昏蒙,雪景稍明,不可与雨雾烟岚相似。青山白云,止当于夏秋之景为之。

十二曰点染无法。谓设色金碧,各有重轻。轻者山用螺青,树石用合绿,染为人物,不用粉衬;重者山用石青绿,并缀树石,为人物用粉衬;金碧则下笔之时,其石便带皴法,当留白面,却以螺青合绿染之,后再加以石青绿,逐折染之,间有用石青绿皴者。树叶多,夹笔则以合绿染,再以石青绿。金泥则当于石脚沙嘴霞彩用之。此一家只宜朝暮及晴景,乃照耀陆离而明艳如此也。人物楼阁,虽用粉衬,亦须清淡。除红叶外,不可妄用朱金丹青之属,方是家数。如唐李将军父子、宋董源、王晋卿、赵大年诸家可法。日本国画常犯此病,前人已曾识之,不可不谨。

○书画一法

(元)饶自然

古人云:画无笔迹,如书家之藏锋。元赵孟钭蕴饧夯疲骸笆绶砂啄救玺Γ醋饔π氚朔ㄍā!蓖蹒σ嘣疲骸盎裰ǎ扇缱θ绮荩度缯妫谌缌ァ!彼绞榛环ǎ藕酰

六如居士画谱卷二终

●六如居士画谱卷三

○画龙辑议

(宋)董羽

画龙者,得神气之道也。神犹母也,气犹子也。以神召气,以母召子,孰敢不致?所以上飞于天,晦隔层云,下潜于渊,深入无底,人不可得而见也。古今图画者,角难推其形貌其状,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项,自项至腹,自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头似牛,嘴似驴,眼似虾,角似鹿,耳似象,鳞似鱼,须似人,腹似蛇,足似凤,是名为九似也。雌雄有别:雄者角浪凹峭,目深鼻豁,须尖鳞密,上壮下杀,朱火弈弈;雌者角靡浪平,目肆鼻直,鬐圆鳞薄,尾壮于腹。龙开口者易为巧,合口者难为功。但要挥毫落墨,随笔而生,筋骨精神,倥出为佳。贵乎血目生威,朱须激发,鳞介藏烟,鬃鬣肘毛爪牙噀伏其雨露,踊跃腾空,点其目而飞去。若张僧繇、叶公则其人也。

○写像秘诀

(元)王思善

凡写像,须通晓相法。盖人之面貌部位,与夫五岳四渎,名各不侔,自有相对照处。而四时气色亦异。彼方叫啸谈论之间,本真发见,我则静而求之,默识于心,闭目如在目前,放笔如在笔底。然后以淡墨霸定,逐旋积起。先兰台廷尉,次鼻准。鼻准既成,以之为主。若山根高,取印堂一笔下来;如低,取眼堂边一笔下来;或不高不低,在乎八九分中,侧边一笔下来。次人中,次口,次眼堂,次眼,次眉,次额,次颊,次发际,次两鬓发,次头,次打圈。打圈者,面部也。必宜如此一一对去,庶几无纤毫遗失。近代俗工,胶柱鼓瑟,不知变通,必欲其正襟危坐,如泥塑人,方乃传写,因是万无一得,此又何足怪哉!吁,吾不可奈何矣!

○彩绘法

(元)王思善

凡面色,先用三朱、腻粉、方粉、藤黄、檀子、土黄、京墨合和衬底,上面仍用底粉薄笼,然后用檀子、墨水斡染。面色白者,粉入少土黄、胭脂;不用胭脂,则入三朱红,或入少土朱。紫堂者,粉、檀子、老青入少胭脂。黄者,粉、土黄入少土朱青。黑者,粉入檀子、土黄、老青各一点,粉薄罩,檀墨斡。以上看颜色清浊加减用,又不可执一也。

口角胭脂淡。如要带笑容,口角两笔略放起。眼中白染瞳子外两笔,次用烟子点睛。墨打圈,眼泡微起,有褶便笑。口唇上胭脂蓦,鼻色红胭脂微抹。面雀斑,淡墨水斡,麻檀水斡。髯色墨者,依鬓发渲,紫者檀墨间渲,黄红者藤黄、檀子渲。发先用墨染,次用烟子渲。有间渲排渲乱渲,好自取用。手指甲先用胭脂染,次用粉染根。

凡染妇女面色,胭脂粉衬,薄粉笼淡,极墨斡。

凡染法,白纸上先染,后罩粉,然后再染,提掇绢则先衬背后。

○调合服饰器用颜色

(元)王思善

绯红,用银朱、紫花合。桃红,用银朱、胭脂合。肉红,用粉为主,入胭脂合。柏绿,用枝条绿入漆绿合。黑绿,用漆绿入螺青合。柳绿,用枝条绿入槐花合。官绿即枝条绿。鸭绿,用枝条绿入高漆合。月下白,用粉入京墨合。鹅黄,用粉入槐花合。柳黄,用粉入三绿标,并少藤黄合。砖褐,用粉入烟合。荆褐,用粉入槐花、螺青、土黄标合。艾褐,用粉入槐花、螺青、土黄、檀子合。鹰背褐,用粉入檀子、烟墨、土黄合。银褐,用粉入藤黄合。珠子褐,用粉入藤黄、胭脂合。藕丝褐,用粉入螺青、胭脂合。露褐,用粉入少土黄、檀子合。茶褐,用土黄为主,入漆绿、烟墨、槐花合。麝香褐,用土黄、檀子入烟墨合。檀褐,用土黄入紫花合。山谷褐,用粉入土黄标合。枯竹褐,用粉、土黄入檀子一点合。湖水褐,用粉入三绿合。葱白褐,用粉入三绿标合。黎褐,用粉入土黄、银朱合。秋茶褐,用土黄、三绿入槐花合。油里墨,用紫花、土黄、烟墨合。玉色,用粉入高三绿合。駝色,用粉、漆绿标、墨入少土黄合。氁子,用粉、土黄、檀子入墨一点合。蓝青,用三青入高三绿合。金黄,用槐花入胭脂粉合。鸦青,用苏青衬螺青罩。鼠毛褐,用土黄粉入墨合。葡萄褐,用粉入三绿、紫花合。丁香褐,用肉红为主,入少槐花合。杏子绒,用粉螺、青墨入檀子合。氁绫,用紫花底,紫粉搭花样。番皮,用土黄、银朱合。鹿胎,用白粉底,紫花样。水獭毡,用粉、土黄合。牙笏,用粉一点,土黄粉凝。皂靴,用烟黑标。柘木椅,用粉、檀子、土黄、烟墨合。金丝柘,同上,不入墨。紫袍,用三青、胭脂合。

其余一一不能备载,在对物用色可也。

○合用颜色细色

(元)王思善

头青,二青,三青,深中青,浅中青,螺青,苏青。二绿,三绿,花叶绿,枝条绿,南绿,油绿,漆绿。黄丹,飞丹,三朱,土牛,银朱,枝红,紫花,藤黄,槐花,削粉,石榴颗,绵胭脂,檀子。其檀子用银朱浅,入老墨、胭脂合。

○衬绢色式

(元)王思善

大红,画丹或二朱。大绿,三绿或淡绿粉。白,韶粉、土粉合。大青,螺青粉或靛花青粉。嫩鹅黄,槐花淡粉。老黄,淡土黄粉。三青,淡青粉。二绿,淡绿粉。桃红,淡脂粉。紫,淡青粉。

○用笔

(元)王思善

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笔墨,人之浅近事,二者且不知所以操纵,又焉得臻于绝妙?此亦非难。近取诸书法,正类此。故说者谓王右军喜鹅,意在取其转项,如人之执笔转腕以结字。此正与论画用笔同。世之善书者多善画,由其转腕用笔之不滞也。(此条一作宋郭熙画诀)

山水中用笔法,谓之筋骨。有笔有墨之分。用描处糊突,谓之有墨,水笔不动描法,谓之有笔。此画家紧要处,山水树石皆用此。(此条一作元黄公望山水诀)

○用墨

(元)王思善

砚用石,用瓦,用盆,用瓮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东川与西山。笔用尖者,图者,粗者,细者,如针者,如刷者。运墨有时而用淡墨,用浓墨,用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厨中埃墨,有时而取青黛杂墨。墨水不一而足,则不一而得。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虽在生纸,墨色亦滋润而不叠燥。李成惜墨如金是也。用浓墨、焦墨,欲时取其限界,非浓焦则松棱石角不瞭然。然后用青墨水叠过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雾露中出也。淡墨重叠,旋转而取之,谓之斡淡,以锐笔横卧惹而取之,谓之皴擦;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谓之渲;以水墨衮同泽之,谓之刷;以笔直往而指之,谓之捽;以笔头特下而指之,谓之擢;擢以笔端而注之,谓之点;点施于人物,亦施于木叶,笔引笔去之,谓之画,画施于楼阁,亦施于松针。雪色用浓淡墨,故作墨之色。不一而足,亦不一而得。

染烟色,就缣素本色萦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见笔墨迹。风色用黄土或埃墨而得之,云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浅深取之,瀑布用缣素本色,但焦墨作其傍以得之。(以上二条一作宋郭熙画诀)

画石之法,先从淡墨起,可改可救,渐用浓者为上。

画石之妙,用藤黄水浸入墨笔,自然色润。不可多,多则滞笔。间用螺青入墨亦妙。画树色甚润好看。

吴妆容易入眼,便墨士气。

夏山欲雨,要带水笔。山上有石,小块堆在上,谓之矾头。用水笔晕开加淡螺青,又是一般秀润。画不过意思而已。冬景借地为雪,要薄粉晕山头。(以上四条一作元黄公望山水诀)

水色春绿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夏苍,秋净冬黯。画之处所须冬燠夏凉,宏堂邃室;须百虑不干,神盘意豁。杜诗不谓“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迫促,主宰始肯留真迹”?斯言得之。(此条一作宋郭熙)

○皴法(一作元黄公望)

(元)王思善

山水之法,在乎随机应变。先记皴法不杂,布置相映,与写字一般,以熟为妙。画山石有披麻皴、乱麻皴、乱云皴、斧凿痕皴、乱柴皴、芝麻皴、南点皴、骷髅皴、鬼皮皴、弹涡皴;有浓矾、泼墨、矾头、棱面。用笔有老润者,有帖洁者。描人物有铁线笔、兰花(一作叶)笔、游丝笔、战笔。亦各师一家,但调畅劲健为妙也。

董石谓之麻皮皴。坡脚先向笔画边皴起,然后用淡墨破其深凹处着色,不离乎此。着色要重。

董源小山石,谓之矾头。山上有云气,坡脚下多碎石,乃金陵山景。皴法要渗软。下有沙地,用淡墨扫屈曲为之,再用淡墨破。

○辨古今名画优劣(一作宋郭若虚)

(元)王思善

佛道人物士女牛马,近不及古;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古不及近。何以明之?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玄、阎立本,皆纯重雅正,性出天然。吴生之作,为万世法,号曰“画圣”;张萱、周昉、韩干、戴嵩,气韵骨法,皆出意表,后之学者,终不能到,故曰近不及古。至如李成、关仝、范宽、董源之迹,徐熙、黄筌、居寀(筌之子)之踪,前不藉师资,后无复继踵,借使二李、三王之辈复起,边鸾、陈庶之伦再生,亦将何以措手于其间哉?故曰古不及近。

○古画真迹难存

(元)王思善

董源、李成,皆宋人也,所画犹稀如麟凤,况晋、唐名贤真迹,其可得见之哉?尝考其故。盖古画纸绢皆脆,如尝舒卷,损坏者多;或聚于富贵之家,一经水火丧乱,则举群失之,非若他物犹有散落存者。

○古画用笔设色

(元)王思善

古人画笔法圆熟,用意精到,墨色俱入绢缕,思入神妙。初若率易,愈玩愈妍,虽年远破旧,精神迥出。伪者粉墨皆浮于缣素之上,神气索然。今人虽极工致,全无精采,一览意尽,殊无可观。

○名画无对轴

(元)王思善

李成、范宽、苏东坡、米南宫父子,皆士夫高尚,以画自娱,兴适则为数笔,岂能有对轴哉?今人以孤轴为嫌,不足与言画矣。

○士夫画

(元)王思善

赵子昂问钱舜举曰:“如何是士夫画?”舜举答曰:“隶家画也。”子昂曰:“然。观之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夫之高尚,所画盖与物传神,尽其妙也。近世作士夫画者,其谬甚矣!”

○无名人画

(元)王思善

无名人画,有甚佳者。今人以无名命为有名,不可胜数,如见牛即说是戴嵩,马即韩干,尤为可笑。

○没骨画

(元)王思善

尝有一图,独梭绢,乃蜀黄筌画榴花、百合,皆无笔墨,唯有五彩布成榴花一树百余花;百合一本四花。花色如初开,极有生意。信乎其神妙也!

○院画

(元)王思善

宋画院众工,凡作一画,必先呈稿,然后上真。所画山水人物花木鸟兽,种种臻妙。今朝廷内画及民间画人物皆然。

○粉本

(元)王思善

古人画稿,谓之粉本,前辈多宝蓄之。盖其草草不经意处,有自然之妙。宣和、绍兴所藏粉本,多有神妙者。

○御府书画

(元)王思善

宋徽宗御府所藏书画,俱是御书标题,后有宣和年号,玉瓢御宝记之。于中多有临摹者,未可尽以为真。

○画难题名

(元)王思善

米南宫云:“范宽师荆浩。”王诜尝以二画见送,题“句龙爽”,因重褙入水,于石上见洪谷子荆浩笔。后于僧房见一山水,与若同,于瀑布边题“华原范宽”,乃少年所作,信荆浩弟子也。以一画易之,收以示鉴者。以此论之,画信难题名也。

○题跋画

(元)王思善

古人题画,书在引首,宋徽庙御书题跋亦然,故宣和间褙书画用黄绢引首。近世多书于画首,故赵松雪云:“画至元朝,遭一劫也。”

○赏鉴

(元)王思善

看画如看美人,其丰神骨相,有出于肌体之外者。今人看古迹,必先求形似,次及事实,殊非常鉴之法也。

米元章谓好事家与赏鉴家不同。家多资力,贪名好胜,遇物收置,不过听声,此谓好事。若赏鉴,则天资高明,多阅传录,或自能画,或深画意,每得一图,终日饱玩,如对古人,虽声色之奉,不能夺也。看画之法,不可一途,而取古人命意立迹,各有其道,岂拘拘以所见绳律古人之意哉?

灯下不可看画,醉余酒边亦不可看画,卷舒不得其法,最为害物。

○古画绢色

(元)王思善

古画绢色淡墨,自有一种古香可爱。唯佛像有香烟熏黑者,多伪作。取香烟沥,或用灶烟捣碎煎汁染绢,其色黄而不精采。古绢自然破者,必有鲫鱼口,须连三四丝,不直裂。伪作则否,其绢亦新。

○古画绢素

(元)王思善

唐绢丝粗而厚,或有捣熟者,有独梭绢阔四尺余的。五代绢极粗如布。

宋有院绢,匀净厚密。亦有独梭绢,有等极细密如纸者。但是稀薄者,非院绢也。

元绢类宋绢。有独梭绢,出宓州。有宓机绢,极匀净。原是嘉兴魏塘宓家,故名宓机。赵子昂、盛子昭、王若水多用此绢作画。(宓,俗音密。)

国朝内府绢,与宋绢同。两京亦有好者。

○装褫

(元)王思善

古画不脱,不须褙褾。盖人物精神发彩,成之秾艳蜂蝶,只在约略浓淡之间,一经褙褾,多损精神。墨迹法帖亦然。故绍兴装褫古画,不许重洗,亦不许剪裁过多。褫古厚纸,不得揭薄;若纸去其半,则书画精神,一如摹本矣。檀香辟湿气。画必用檀轴有益,开匣有香,而无糊气,又辟蠹也。

○装褫定式

(元)王思善

大整幅上引首三寸,下引首二寸。

小全幅上引首二寸七分,下引首一寸九分,经带四分。上褾除打擫竹外,净一尺六寸五分。下褾除上轴外,净七寸。

一幅半上引首三寸六分,下引首二寸六分,经带八分。

双幅上引首四寸,下引首二寸七分。上褾除打擫竹外,净一尺六寸八分,下除上轴外,净七寸三分。

两幅半上引首四寸二分,下引首二寸九分,经带一寸二分。

三幅上引首四寸四分,下引首三寸一分,经带一寸三分。

四幅上引首四寸五分,下引首三寸一分,经带一寸五分。

横卷褾合长一尺三寸,引首阔四寸五分(高者五寸)。

六如居士画谱卷三终

●跋

六如居士风流才子也诗文书画照耀古今虽妇孺皆知其名生平著作极多无不脍炙人口此画谱三卷皆手辑诸家言论置身笔墨之中会意笔墨之外足以增识见发心思为讲求六法家金科玉律长沙唐仲冕方伯为吴令既葺桃花庵又修其墓一时歌咏者较商丘冢宰时为尤盛兹卷亦方伯所订原板既失润州包子丹广文见示旧藏本亟付枣梨以存名士手泽焉尔

光绪五年岁次已卯秋八月仁和葛元煦理斋氏识

◆附錄:

唐寅畫譜三卷(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十五)

唐寅唐伯虎集二卷(字伯虎一字子畏吳縣人舉南京鄉試第一坐事下獄放歸)重編唐伯虎集四卷(袁宏道編)(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籍之屬·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一)

唐寅字子畏呉縣人中弘治戊午鄉試第一坐同舍舉子事發為吏不就築圃桃花塢游息其中其學務研窮造化尋究律厯旁及風烏壬遁太乙出入天人之間其於應世詩文不甚措意曰後世知我不在此竒趣時發或寄於畫下筆直追唐宋名匠雖遭放廢坐客常滿文章風采照耀江表寧籓以厚幣聘甫至即佯狂以歸同邑張靈字夢晉善圖畫文思便敏佻達自恣祝允眀愛其才令受業門下與寅交最善(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都會郡縣之屬·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五)

唐寅字子畏東吳人中應天府鄉試第一才藝宏博作畫有古人之妙人罕及之圖書南京解元(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圖繪寶鑑__續編)

唐寅字伯虎更字子畏少輕俠有逸才弘治戊午發解南京明年以忌者論罷歸心佛氏自號六如居士取四句偈旨治圃舎比桃花塢日般飲其中有索畫者造門則隨應之嘗作詩云興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詩似白太傅書法趙文敏(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書史會要__續書史會要)

唐寅字伯虎更字子畏才雄氣逸花吐雲飛中南京解元坐事廢逃禪學佛任達自放畫法沈欝風骨奇峭刋落庸瑣務求濃厚連江叠巘纚纚不窮信士流之雅作繪事之妙詣也評者謂其畫逺攻李唐足任偏師近交沈周可當半席(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繪事微言卷上)

唐寅其生也以成化庚寅嵗故名寅初字伯虎更字子畏中南京解元後以詿誤被黜放浪不羈歸心佛氏取四句偈旨號六如居士又圖其石曰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祝允明志云寅于文字詩歌不甚措意謂後世知不在是竒趣時發或寄于畫下筆輒追唐宋名匠故其畫法沈鬱風骨竒峭刋落庸瑣務求濃厚連江疊巘纚纚不窮評者謂逺攻李唐足任偏師近交沈周可當半席晚年賦詩云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起來就寫青山買不使人間造業錢其標寄如此真跡傳在江右者有買臣負薪圖及棧道桃源擊磬等圖(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畫史會要卷四)

唐寅字子畏一字伯虎吳郡人領應天鄉薦第一才調風流輝映當世詩文翰墨俱為藝林所宗畫山水最清逸不專規倣前人而能融會筆意隨事布置率皆合作畫後用南京解元印記(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繪事備考卷八)

唐寅字子畏少有逸才發解應天第一横遭口語坐廢自吳至閩詣九仙蘄夢夢有人示以中吕二字歸以問余曰何謂也余亦莫知所指一日過余于山中壁間偶掲東坡滿庭芳下有中吕字子畏驚曰此余夢中所見也試誦之有百年强半來日苦無多之句黙然後卒年五十三果應百年强半之語(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震澤長語卷下)

唐六如先生寅字子畏一字伯虎吳縣之吳趨里人以諸生舉鄉試第一當赴會試而有所同載者以賄主司得題事株累罷為吏謝弗就先生材高少嗜聲色既坐廢見以為不復收益放浪名教外嘗一赴寧王宸濠聘度有反形乃陽為清狂不慧以免卒年五十四先生之始為詩竒麗自喜晩節稍放格諧俚俗冀托於風人之指其合者猶能令人觧頥畵品高甚在五代北宋間今像頗質而野顧猶襲太學衣裾若重戴者可悲也

贊曰奪汝薦冐以掾汝何恧讒靣靦樸其外文其中咄惜哉以樂窮以窮工藝乃終(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弇州四部稿續稿卷一百四十八)

唐寅

唐寅字子畏自號六如吳人戊午試應天府録為第一人其學務窮研造化於應世文字詩歌不甚措意竒趣時發或寄於畫下筆輙追唐宋名匠四方慕之無貴賤貧富日詣門徵索(祝允明祝氏集略)

唐寅畫法沉鬱風骨竒峭刋落庸瑣務求濃厚連江疊巘灑灑不窮信士流之雅作繪事之妙詣也評者謂其畫逺攻李唐足任偏師近交沈周可當半席(丹青志)

伯虎材髙自宋李營丘范寛李唐馬夏以至勝國吳興王黄數大家靡不研觧行筆極秀潤縝宻而有韻度(藝苑巵言)

唐寅山水人物無不臻妙雖得劉松年李希古之皴法其筆資秀雅青於藍也(圖繪寳鑑續纂)

董其昌云唐伯虎雖學李晞古亦深於李伯時故人物舟車樓觀無所不工(珊瑚網)

唐子畏名成而身廢閒居作美人圖好事者多傳之覽其遺跡未嘗不歎其志之有託也(李如一水南翰記)

唐子畏畫師周臣而雅俗迥别或問臣畫何以俗曰祗少唐生數千卷書(黄奐言提錄)(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五十六)

唐伯虎

唐伯虎疎狂玩世嵇阮之流也詩雖不甚雅馴而一段天然之趣自不可及如去日苦多休檢厯知音諒少莫修琴生涯畫筆兼詩筆踪跡花船與酒船秋榜才名標第一春風絃管醉千塲苦拈險韻邀僧和煖簇薫慌c妓烘皆自冩胸次非若組織套語者也近雲間彚刻伯虎集中悞入宋張文潛七夕歌宜刪去之(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考之屬·徐氏筆精卷四)

唐子畏詩有曰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烟又曰秋榜才名標第一春風脂粉醉千塲皆學白香山子畏之才何須以解首矜詡其亦唐人所謂今朝浩蕩恩無涯不免器小之誚(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畫禪室隨筆卷三)

唐子畏墓誌并銘  (明)祝允明 撰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懷星堂集卷十七)

子畏死余為歌詩往哭之慟将葬其弟子重請為銘子畏余肺腑友微子重且銘之子畏性絶穎利度越千士世所謂穎者數歳能為科舉文字童髫中科第一日四海驚稱之子畏不然幼讀書不識門外街陌其中屹屹有一日千里氣不或友一人余訪之再亦不答一旦以二章投余傑特之志錚然余亦報以詩勸其少加弘舒言萬物轉髙轉細未聞華峰可建都聚惟天極峻且無外故為萬物宗子畏始肯可久乃大契然一意望古豪傑殊不屑事塲屋其父德廣賈業而士行将用子畏起家致舉業歸教子畏子畏不得違父旨徳廣嘗語人此兒必成名殆難成家乎父没子畏猶落落一日余謂之曰子欲成先志當且事時業若必從已願便可褫襴襆燒科策今徒籍名泮廬目不接其冊子則取舍柰何子畏曰諾明年當大比吾試捐一年力為之若弗集一擲之耳即墐户絶交往亦不覓時輩講習取前所治毛氏詩與所謂四書者繙討擬議秖求合時義戊午試應天府録為第一人已未往會試時傍郡有富子亦已舉于鄉師慕子畏載與俱北既入試二塲後有仇富子者抨于朝言與王司有私并連子畏詔馳勑禮闈令此主司不得閱巻亟捕富子及子畏付詔獄逮主司出同訊于廷富子既承子畏不復辯與同罰黜掾于浙藩歸而不往或勸少貶異時亦不失一命子畏大笑竟不行放浪形迹翩翩逺游扁舟獨邁祝融匡廬天台武夷觀海於東南浮洞庭彭蠡蹔歸将復踏四方得疾久少瘉稍治舊緒其學務窮研造化玄蘊象數尋究律歴求揚馬玄虚邵氏聲音之理而贊訂之傍及風鳥壬遁太乙出入天人之間将為一家學未及成章而没其於應世文字詩歌不甚措意謂後世知不在是見我一斑已矣竒趣時發或寄于畫下筆輙追唐宋名匠既復為人請乞煩雜不休遂亦不及精諦且已四方慕之無貴賤貧富日詣門徵索文辭詩畫子畏隨應之而不必盡所至大率興寄遐邈不以一時毁譽重輕為趣舍子畏臨事果事多全大節即少不合不問故知者諓蹖椫舢愑裾湄愅跷你」钌髋c可知之最深重不知者亦莫不歆其才望而媢疾者先後有之子畏糞土財貨或飲其恵諱且矯樂其菑更下之石亦其得禍之由也桂伐漆割害儶戕特塵土物態亦何傷于子畏余傷子畏不以是氣化英靈大畧數百歲一發鍾于人子畏得之一旦已矣此其痛宜如何置有過人之傑人不歆而更毁有髙世之才世不用而更擯此其寃宜如何已子畏為文或麗或澹或精或泛無常態不肯為鍛鍊功其思常多而不盡用其詩初喜穠麗既又放白氏務達情性而語終璀璨佳者多與古合嘗乞夢仙游九鯉神夢恵之墨一擔葢終以文業傳焉唐氏世吳人居吳趨里子畏母丘氏以成化六年二月初四日生子畏歲舍庚寅名之曰寅初字伯虎更子畏卒嘉靖癸未十二月二日得年五十四配徐繼沈生一女許王氏國士履吉之子墓在横塘王家村子畏罹禍後歸心佛氏自號六如取四句偈旨治圃舍北桃花塢日般飲其中客來便共飲去不問醉便頽寢子重名申亦佳士稱難弟兄也

銘曰穆天門兮夕開紛吾乘兮歸來睇桃夭兮故土回風衝兮蘭玉摧不兠率兮猶裵回星辰下上兮雲雨漼椅桐輪囷兮稼無滯穟孔翠錯璨兮金芝葳蕤碧丹淵涵兮人間望思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呉縣人少有雋才性豪宕家貧不問産業好古文辭與京兆祝允明博士徐禎卿内翰文徵明友善尤工四六嘗舉南畿鄉薦第一聲稱籍甚會試禮部袛M卷當首選伯虎亦自負江陰徐姓者通賄考官家人得其節目以示伯虎且倩代草文字事露逮詔獄掠問無狀竟拾他故論發為吏歸吳中益自放廢縱酒落魄所著述多不經思)(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萬姓統譜卷四十八)

唐寅字伯虎呉人領鄉薦第一坐事就吏伯虎材髙自宋李營丘范寛李唐馬夏以至勝國呉興王黄數大家靡不研解行筆極秀潤縝宻而有韻度唯小弱耳(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五十五)

唐寅

(詩話六如淪落明時恒賣畫為活故其詩云領解皇都第一名猖披歸卧舊茅衡立錐莫笑無餘地萬里江山筆下生又云青衫白髪老癡頑筆硯生涯苦食艱湖上水田人不要誰來買我畫中山誦之悽然足以悲矣然于畫頗自矜貴不茍作而詩則縱筆疾書都不經意以此任逹幾于游戯此袁永之輯其集僅存少年之作實末足以盡其長余於集外從畫巻録其留題絶句八首饒有風致未至如乞兒唱蓮花落也)(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明詩綜卷三十二)

國寳新編傳贊(并序顧璘)

逸事(蔣鐄)

事胡以逸或以瑣棄或以忌詘采風者不問諛墓者弗哆也逸事胡以傳事微而梗槩存人久而月旦定窺豹者見一斑相馬者出驪黄也夫艱貞蒙難凛凜千秋靜思玄對如歌易水忽然隕涕忽然髪指匪直幽闡亦備羮牆其利我亦大矣傳自唐寅以下凡四人

唐伯虎寅

唐伯虎寅與都玄敬穆雅以髙才負時名伯虎性豪爽玄敬稍迂腐常同學毎夜酌清泉向北斗晨起拱揖飲之自謂吸沆瀣之氣伯虎竊笑隂以他穢易之玄敬悮飲已知其穢也大恨弘治乙未同上春官主考程篁墩問天文策門下有洩之者伯虎對策獨詳而性故不檢毎對人言我當魁多士玄敬聞之以語其友給事華■〈日上永下〉■〈日上永下〉遂疏程鬻題詞連伯虎竟從黜而程坐法削籍尋命搜落巻玄敬遂登第伯虎恨甚終身不與見毎廹遇輙起相避居久之文徴仲諸公强居間令解玄敬内愧亦求解而伯虎心獨恨常燕坐■〈石盤〉礴樓徴仲攜酒過之隂約玄敬以不時至至則奚奴報都某己亟登樓矣伯虎急墮樓幾死終身不復面敏政被誣解職忿疾而薨京師有雪夜祈仙者公降筆云雪夜因與東城蘇子游聞有請詞仙者余謫仙之遊也事之不偶殆以甚焉詩以紀之江山何曰許重來白骨青林事可哀吾黨莫言清夢逺海東東更有蓬萊又云紫閣勲名事己休文章空自壓儒流孤忠敢許懸天日浩氣還應射斗牛蘇子直松遭謗毁杜陵芳草笑窮愁乾坤不盡江流意囬首青山一故丘又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學真傳己作灰鴻雁未髙羅網合麒麟遇見信時猜迅雷不啓金縢册紫電誰知武庫才此氣那同芳草合渾淪來往共盈虧(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明文海卷四百二十八)

唐伯虎集序  袁袠

唐伯虎集二巻樂府詩總三十二首賦二首雜文一十五首内金粉福地賦闕不傳唐伯虎者名寅初字伯虎後更字子畏吳人也少有雋才性豪宕不羈家貧不問産業好古文詞與京兆祝公允明博士徐公禎卿内翰文公徴明相友善而尤工四六藻思麗色翩翩有竒氣然行寔放曠人未之竒也嘗上書吳文定公寛覽書曰吳安得有此人邪頗為延譽公卿間而提學御史方誌惡其不檢將黜之比試大學士梁公儲讀其書驚嘆以為異材遂薦第一由是聲稱籍甚會試禮部袛M伯虎復當首選伯虎亦自負江隂徐經者通賄考官程公敏政家人得其節目以示伯虎且倩代草文字事露逮逡滦o獄掠問無狀先是梁公奉使外夷伯虎將持束帛乞程公文送之竟以此論廢為吏耻不就免歸文徵明以書慰之伯虎答書自明文多載集中乃後益自放縱廢灑落魄所著述多不經思語殊俚溔嘶蛞幹⒃环蛱狭云浯瘟⒐ζ浯瘟⒀砸馇嘞壷诙砂阻抵铻槭浪鶙夒m有顔冉之行終無以取信於人而夔龍之業亦何以自致徒欲垂空言傳不朽吾恐子雲劇秦蔡邕附卓李白永王之累子厚叔文之譏徒資嗤辱而已且人生貴適志何用劌心鏤骨以空言自苦乎宸濠之帜嬗兄滤姆讲拿磕饲踩艘院駧耪胁赞o不可至則隂知將有淮南之炙灬嗫褚跃谱詻A宸濠曰唐生庸妄人耳乃放歸得免於難過富春渚想子陵之風慷慨悲歌徘徊者久之築室桃花塢中讀書灌園家無擔石而客嘗滿坐風流文采照映江左外若奢汰而中慕沉玄勤究内典旁精繪事袠童時嘗獲侍髙論接杯酒之歡哲人巳逺九京不作撫誦遺文慨仰遐烈爰加蒐摭存梗概云爾(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吳都文粹續集卷五十六)

唐伯虎傳(閻秀卿)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吳縣吳趨里人有俊才博習多識善屬文駢儷尤絶歌詩婉麗學劉禹錫為人放浪不覊志甚竒沾沾自喜衡山文林自太僕出知温州意殊不得寅作書勸之文甚竒偉林出其書示刺史新蔡曹鳯鳯竒之曰此龍門燃尾之魚不久將化去寅從御史考下第鳯立薦之得隷名末果中式第一先是洗馬梁儲挍寅巻嘆曰士固有若是竒者耶觧元在是矣儲事畢歸嘗從程詹事敏政飲敏政方奉詔典會試儲執巵請曰僕在南都得可與來者唐寅為最且其人高才如此不足以畢其長惟君卿姰愔粽曰吾固聞之寅江南竒士也儲更詣請行三事曰必得其文觀儲令寅具草上三事皆敏捷會儲奉使南行寅感激持帛一端詣敏政乞文餞後被逮竟因此論之寅罷歸朝臣多歎惜者歸無幾縁故去其妻寅初為諸生嘗作悵悵詩允與其事合蓋詩纎也後作多怨音每謂所親曰枯木朽株樹功名於時者遭也吾不能自持使所建立置之可憐是無枯朽之遭而傳世之休烏有矣譬諸梧枝旅霜茍延奚為後復感激曰大丈夫雖不成名要當慷慨何乃效楚囚因圖其石曰江南第一風流才子

論曰伯虎以不能謹行終身歴落欲施於世者可以觀矣其所逮事不可知就其家論之不裕縱使果然世之為市科目者多而彼獨白著豈非命與且如伯虎之才授之底石何愧惟其不克令終豪士亦觧骨也(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卷五百三十七)

祭唐六如解元

嗚呼先生間代文人蛾睂謠諑一跌不振翔鳳罥網叢蕭鄣蘭詩酒放浪書畫絶倫佯狂箕踞逆藩不磷曾百餘年馬鬛就湮蛇遊豕聚晝■〈氏鳥〉宵燐犖仰止高風凭弔愴神殘碑洗剔一抔僅存乃飭有司封樹表阡桃花流水有亭翼然公神來遊駕虯翳雲髣髴文祝驂驔後先翩其格思酹兹一尊尚饗(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西陂類稿卷三十一)

小說有唐解元詭娶華學士家婢秋香事乃江陰吉道人非伯虎也吉父為御史以建言譴戍道人於洞庭遇異人得道術能役鬼神嘗游虎丘時有兄之喪上襲麻衣而内著紫綾褌適上海一大家擕室亦游虎丘其小婢秋香者見吉衣紫顧而一笑吉以為悦己也詭裝變姓名投身為僕久之竟得秋香為室一日遯去大家跡之知為吉厚贈奩具遂為翁壻華則吉之本姓云(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古夫于亭雜錄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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