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这两年的跨年晚会，多少有点令人疑惑的气质。总是让观众带着问号来，又带着问号走。你总能在晚会进行中的弹幕里看到问号，乃至结束后的评论里，还有不少类似于“这也行？”的情绪。不按套路出牌甚至成了B站跨晚的卖点，不少观众就吃这套。
大约从三四年前开始，合家欢式传统跨晚就没人爱看了。就互联网上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舆论环境和割裂的兴趣，还合什么欢呀。于是各家的跨年晚会开始内卷，找自己的特色。湖南卫视突出娱乐、江苏卫视突出真唱。最好笑的是北京卫视，虽然收视率一般，但莫名多出个“冻人”的特点，都爱看明星去北京台的室外舞台挨冻。
卷到最后，跨晚形成了两卫视夹B站的局面。昨晚的热搜榜上，B站的热度正好在湖南台与东方台中间。
老牌卫视们的卖点越来越明确，但B站跨晚的卖点，倒有点一言难尽。01你倒是按套路出牌啊？相信我，看B站跨晚的时候，你一定会时不时冒出“这么干有人看吗？是不是太大胆了？”的疑惑
譬如晚会开始前，官方就预告了会有叶音出场。叶音，就是那个在《这！就是街舞》里拿了两季总冠军的神级舞者。
叶音在街舞圈的地位摆在那，怎么想都会认为，他会整一段又潮又酷的、hey yo check it out的节目。结果他在B站跨晚上的节目是——《让子弹飞》没错，那个“吃着火锅唱着歌”的《让子弹飞》。
节目用了一段爆发力贼强的团舞，去对应电影中，那场草莽群众被张牧之鼓动，抄起家伙去反叛黄四郎的枪战。动作踩点精准，背景音乐里的鼓点仿佛不是敲出来的、而是他们在地板上跳出来的。
看完后既觉得不愧是叶音，又觉得不愧是该申遗的《让子弹飞》。转念一想又有点不对劲，这俩是怎么凑一块的？既疑惑又佩服的情绪倘若一言以蔽之：“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这就是B站跨晚卖点“一言难尽”之处，总是虚晃一枪。观众想西它往东，观众想东它往西，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男？）人。可却能让观众看了满意，就像是饭店里上了道意料之外的菜、但也意外地合口味。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今年B站跨晚上的钢琴节目《野蜂》。开场本来很正常，一位来自克罗地亚的外国钢琴家马克西姆秀了段《野蜂》，手速令人眼花缭乱。一曲终了，观众们都准备好鼓掌欢送艺术家下台了，结果现场乍然响起了《变形金刚》的经典主题曲。毫无预兆地，大黄蜂突然从舞台中央钻了出来。观众们瞬间炸锅，欢呼声不停。从钢琴曲《野蜂》突然变成到大黄蜂，这转折离谱中又带点合理。
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大黄蜂邀请钢琴家演奏擎天柱印象曲。也是一曲临近终了，现场观众再一次准备鼓掌欢送。差不多了吧？大黄蜂出现已经挺让人惊讶了。结果，天花板上突然掉降下个擎天柱。
现场又炸了一次，每个人都笑的露出了牙根子。
擎天柱送来了赛博坦星人的祝福，并和大黄蜂一起喊出了口号“汽车人！出发！”观众们热烈地鼓起掌来，这口号怎么听都是结尾升华专用。结果，又双叒反转了。黑暗中，威震天突然出现。不仅出现，还站在编导身后威胁他赶紧切下一个节目，对擎天柱的舞台耍帅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看到这我都有点“气”笑了，涌上一股“你倒是按套路出牌啊混蛋！”的吐槽欲望。观众想鼓掌欢送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成功！这次现场不炸了，而是默契地笑成了一团。弹幕里，飞过一列列“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里的笑意，莫名让人感慨。我想绝大多数人看跨年晚会，都不会抱有看小品那般、笑出声的期待。震撼、失望、叫好、瞧不上……这些才是大众对晚会的常有情绪、点评好坏，很少会出现觉得有趣、会心一笑的时刻。虽意想不到，但从观众反馈来看，这种感觉也不错。至少，我们是笑着一起跨年的。02跨年晚会，吃力难讨好别看B站晚会的反转一层接一层，他们的手段其实很简单粗暴。一是堆专家，二是大量埋梗。《让子弹飞》与《变形金刚》的两档节目之所以能带来惊喜，都是因为叶音与钢琴家太强了。实力在业内逼近顶尖，自然让人升起了曲高和寡、对小众领域不了解的畏惧。但在跨界了更大众的话题后，小众的隔阂也就被击破。另一档歌剧节目《夜后也疯狂》，同样是小众领域，开场是歌剧演唱家郭森唱《魔笛》选段。
但接下来画风就一路跑偏，严肃正经的大合唱团都走上舞台了，俨然正经音乐厅的架势，结果唱的是《Bad Guy》。原版《Bad Guy》风格拽拽，被歌剧演唱家唱出来后，变成了高贵慵懒的画风。一句“Duh~”的绵软尾音，让观众激动地抖腿。
在这之后，乐团突然来了段《春节序曲》，就每年春晚前开场音乐。看到这所有人都懵了，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啊？这是唱哪出？然后你会发现，他们竟然把《春节序曲》与《105℃的你》莫名连贯起来了！而且在郭森的加持下，这首口水歌出乎意料地好听。
显然，B站晚会今年的思路根本不是“谁最红就请谁”。而是把小众领域里的艺术家们一个个都搜罗起来，搬上晚会给大家看看。东方歌舞团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刚推出时一票难买，以舞蹈还原《千里江山图》。却被搬上了B站晚会。
今年的影界黑马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拿下金鸡奖最佳戏曲片提名。主演的广东粤剧院院长，在晚会舞台上把唱段重现。
B站敢这么安排晚会，自有它凡尔赛之处。地方卫视的跨晚，能调动的资源大多限于娱乐圈，风格也固定，没有太多可任意发挥的地方。但B站自己包揽了极多小众领域的高能UP主，不只是音乐领域，出圈的法律界罗翔、科普界无穷小亮就可见一斑。
可这么安排，B站也有吃力不讨好的风险。试问各位，多少人平常会主动去听歌剧、看传统舞蹈诗剧？非粤语区的朋友，会主动看粤剧吗？对街舞不感兴趣的朋友，会主动搜叶音吗？答案很显而易见，不会。原因可能有很多种：太忙了、没精力开拓新爱好，又或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舒适圈最舒服。更何况如今兴趣爱好已经与圈子画上了等号，不同人群相互鄙视、戾气十足。观点不同，足以成为网络征战的导火索。所有人都停滞在自己的舒适圈内、彼此割裂，才是当下网络的常态。B站把小众文化搬上舞台需要面对的第一个质疑，便是“我为什么要看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合家欢晚会之所以能纵横舞台多年，是因为从商业的角度看，共鸣最容易卖座。B站第一届跨晚就赢在这，没有请19年风头正盛的选秀明星、流量明星，而是找来了五月天、邓紫棋、胡彦斌、周笔畅这些能唤起大众回忆的歌手。节目内容，也是哈利波特、英雄联盟、数码宝贝、名侦探柯南、权利的游戏这些大IP。
B站如果只是单纯抱紧共同回忆这条大腿，混个四五年的跨晚不成问题。这次《哈利波特》，明年《武林外传》，后年请林俊杰，大后年请周杰伦，肯定年年都能掀起讨论度。可同时，要是这套路真的重复下去，也未免太可悲了。共同回忆的套路越起效，越在说明一件事：我们只是在抱着一团二十年前的炉火取暖，自欺欺人地在泛黄的共同回忆中感受慰藉，守着残破的纽带。窗外，依旧是互不相容、彼此远离的寒风。哪怕抛开跨年晚会的设计效果本身，呈现更多小众文化、让舞台元素更多元对B站来说也是必须的。B站站内小众圈层林立，如何运营社区氛围始终是大难题。作为平台方，它必须想办法邀请所有人去看看其他圈子的光芒。去意识到他人的爱好也有精彩、值得称赞之处，而不是陷入彼此对立的僵局。而无国界无边界的音乐，或许是促成这个目标最好的方式。03B站的野望其实回顾B站前两年跨晚的内容，你会发现他们早就项庄舞剑、意在沛公。2019年第一届，出圈度最高的是五月天、邓紫棋这些大众歌手。但被忽略的一点是，这台晚会成功将动画、电影、电视剧、军事等不同领域的IP结合在了一块。2020年第二届，晚会上韩红唱电音、五条人与撒贝宁唠嗑，《仙剑奇侠传》主题曲、《英雄联盟》赛季宣传曲同框。共通的特点很明显——多元，融合。这既是B站平台的特色使然，也是B站选择的方向。
2020年跨晚，各国音乐UP主合唱了《See You Again》今年B站跨晚的一个特别项目是平行时空，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内，一半人看到的节目与另一半是不同的。就像磁带的AB面，观众们听到的是不同的一面。设计本身就带有一种隐喻，同一时空下人们哪怕面对的事物不同，但总有事物能把所有人链接在一起。AB面歌曲的选择，也颇有意味。许嵩的表演环节里，推送给观众的两首歌分别是《素颜》与《乌鸦》。前者是火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能哼上几句的老歌，属于共同回忆；而后者，是许嵩今年才发的新歌，倘若不是粉丝大概率没听过，已经是小圈子内的狂欢。《乌鸦》的歌词里写下——“转眼就谈不上年轻”。
当初MP3里都是周杰伦、许嵩、五月天的一代人，转眼就谈不上年轻。小众文化的割裂，或许对下一代而言是日常，但至少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算得上是时代的悲歌。因为我们曾拥有很多共同爱好、共同话题，过着相似的生活，如今却如浮萍四散。不再接受差异的存在，相比于认同“他人的爱好”也不错，更趋向于表达对其他人群的鄙夷。B站的跨晚，大约是当下为数不多的、还在试图重新缝合圈层隔阂的舞台。
凤凰传奇唱的《万神纪》，原唱是虚拟歌姬星尘；变形金刚出场前的上一个节目，是《赳赳老秦》、电视剧《大秦帝国》的组曲。冰舞、说唱、中国舞、歌剧，完全不同范畴的节目接连出现。难说B站晚会尽如人意，一些节目并没能得到观众认可，但这场把小众文化推上台面的舞台，却展露出晚会的一点野心。不止是单纯迎合喜好，更重要的，是把小众圈层内的精华也搬上舞台、让人们彼此看见。
B站今年的跨晚和往年最不一样的是，从始至终，都没刻意营造喜气洋洋、轰轰烈烈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年难言完满。我很欣赏B站跨年那一刻选的曲目——《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没有轻飘飘地嬉闹、度过零点就完事，没有套路地许下一个空泛的梦想。而是鼓励所有人，去迎接一个勇敢的瞬间吧。哪怕圈层的分裂与隔阂，将成为互联网时代难以阻挡的趋势。但我们可以和B站一样，不要放弃彼此理解与融合。包容与多元会成为新的粘剂，被割裂的一代人依旧可以寻求对话、拥抱、亲吻、落泪。“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我们会成为夜空里的焰火，照见彼此，而非寒冰难消的万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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